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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舅张博 其二 西汉 · 淮阳王钦
 出处:全汉文 卷十二
乃者诏下,止诸侯朝者,寡人惨然不知所出。
子高素有颜冉之资,臧武之智,子贡之辩,卞庄子之勇,兼此四者,世之所鲜。
既开端绪,愿卒成之。
求朝,义事也,奈何行金钱乎(《汉书·宣元六王传》)
严陵学徙张吕合五贤祠 南宋 · 陈淳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三○、《北溪大全集》卷一二、《宋元学案》卷五一
严陵学,旧有严、宋、田、范、赵五贤祠,在明伦堂之东偏。
近世又祠张、吕二先生于别室。
嘉定丁丑秋郑侯二先生像,合诸五贤,而更其扁曰「七贤祠」。
时某自中都归,为郑侯留,在学与诸生讲磨。
诸生有扣其说者,义不容默。
因考子陵,里之高士,其清风孤操,有以起人主尊敬之诚,而成一代节义之俗。
广平之危言峻行,不少屈挠,与谏议之劲直,文正之忠诚,清献之清白,又皆郡之贤刺史
史籍,昭昭不待言也。
至如乾道庚寅中,南轩以道学名德守是邦,而东莱郡文学
是时南轩之学已远造矣,思昔犹专门固滞,及晦翁痛与反覆辨论,始翻然为之一变,无复异趣。
其亲仁之笃,徙义之勇,克己之严,任道之劲,卓卓乎不可及。
东莱筮仕方初,以少年豪才博览,藐视斯世,无足与偶,何暇窥圣贤门户?
及闻南轩一语之折,则愕然回,释然解,乃屏去故习,歛躬屈节,为终身钻仰之归。
且道紫阳,沿濂洛以达邹鲁,俛焉日有孜孜,毙而后已。
虽于南轩所造有不齐,要之,不失为吾名教中人,而斯文与有赖焉。
视世儒之窃佛学以自高,屹立一家门户,且文圣贤之言以盖之,以为真有得乎千古心传之妙,不自觉其与圣人殊宗背驰,反误学者于诐淫邪遁之域,而卒不免为吾道之贼者,是岂不大相万万!
郑侯今日所以示邦人合祠之意者,亦岂徒云乎尔哉!
子路问「成人」,夫子告以若臧武仲之智,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而文之以礼乐,则可以为成人矣。
盖举近世之贤者以为之质,以复加之磨砻润泽之功,然后可以责其有成。
今严之学子,诚能起敬五贤之高躅,而实致其希慕之功,以为受道之质,然后讲明二先生之学问,以参考夫师友渊源之全,其所谓大中至正之统者,博学审问,谨思明辨而笃行之,则体全用周,文质相副,其于至道成德之君子也,又孰禦焉?
《诗》不云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严之学子,其勉之!
钱神论 西晋 · 鲁褒
 出处:先唐文、全晋文
司空公子,富贵不齿,盛服而游京邑
驻驾平市里,顾见綦母先生,班白而徒行,公子曰:“嘻!
子年已长矣。
徒行空手,将何之乎”?
先生曰:“欲之贵人”。
公子曰:“学诗乎”?
曰:“学矣”。
学礼乎”?
曰:“学矣”。
“学易乎”?
曰:“学矣”。
公子曰:《诗》不云乎:‘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
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
《礼》不云乎:男贽玉帛禽鸟,女贽枣修’。
《易》不云乎:“随时之义大矣哉。
吾视子所以,观子所由,岂随世哉。
虽曰已学,吾必谓之未也”。
先生曰:“吾将以清谈为筐篚,以机神为币帛,所谓‘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者已”。
子拊髀大笑曰:“固哉!
子之云也”。
既不知古,又不知今。
当今之急,何用清谈
时易世变,古今异俗。
富者荣贵,贫者贱辱。
而子尚贤,而子守实,无异于遗剑刻船,胶柱调瑟。
贫不离于身,名誉不出乎家室,固其宜也。
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教民农桑,以币帛为本。
上智先觉变通之,乃掘铜山,俯视仰观铸而为钱,故使内方象地,外员象天。
大矣哉(此三字从《御览》加。)
钱之为体,有乾有坤,内则其方,外则其圆(此二语从《晋书》加。)
其积如山,其流如川。
动静有时,行藏有节。
市井便易,不患秏折。
难朽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
为世神宝
亲爱如兄,字曰“孔方”。
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
无翼而飞,无足而走。
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
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
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
君长者丰衍而有馀,臣仆者穷竭而不足(以上二十八字从《晋书》加。)
诗云:“哿矣富人,哀哉茕独”。
岂是之谓乎?
钱之为言泉也。
百姓日用,其源不匮。
无远不往,无深不至。
京邑衣冠,疲劳讲肄。
厌闻清谈,对之睡寐。
见我家兄,莫不惊视。
钱之所祐,吉无不利。
何必读书,然后富贵。
吕公欣悦于空版,汉祖克之于嬴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锦绣,相如乘高盖而解犊鼻:官尊名显,皆钱所致。
空版至虚,而况有实。
嬴二虽少,以致亲密(以上五十七字从《晋书》加)
由是论之,可谓神物。
无位而尊,无势而热。
排朱门,入紫闼。
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
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
是故忿诤辩讼,非钱不胜。
孤弱幽滞,非钱不拔,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问笑谈,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
执我之手,抱我终始。
不计优劣,不论年纪。
宾客辐辏,门常如市(以上四十字从《晋书》加,案:成公绥《钱神论》亦有此一段,见《御览》八百三十六。)
谚云:‘钱无耳,可闇使!
岂虚也哉”,又曰:“有钱可使鬼,而况于人乎。
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
何以明之?
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
危者得安,死者得生。
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
天何与焉?
天有所短,钱有所长。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
达穷开塞,振贫济乏,天不如钱。
臧武仲之智,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可以为成人矣。
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唯孔方而已。
夫钱,穷者能使通达,富者能使温暧,贫者能使勇悍,故曰‘君无财则士不来,君无赏则士不往’。
谚曰:‘官无中人,不如归田’。
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何异无足而欲行,无翼而欲翔。
使才如颜子,容如子张
空手掉臂,何所希望,不如早归,广修农商。
舟车上下,役使孔方
凡百君子,同尘和光。
上交下接,名誉益彰。
“/(《艺文类聚》六十六。又《晋书·隐逸鲁褒传》,《御览》八百三十六。案:此篇《艺文类聚》与《晋书》各有删节,今合钞之,尚非全篇,后幅当有綦母先生诘责钱神一段,故《御览》有“黄铜中方叩头对”一段也。成公绥亦有《钱神论》,今别载彼集中。)黄铜中方叩头对曰:仆自西方庚辛,分王诸国,处处皆有。
长沙越巂,仆之所守。
黄金为父,白银为母。
铅为长男,锡为适(《御览》作“少”。)妇。
伊我初生,周末时也。
景王尹世,大铸兹也。
贪人见我,如病得医。
饥飨大牢,未之逾也(”《初学记》二十七,《御览》八百三十六。)
遂州长江县先圣孔子庙堂碑675年 初唐 · 杨炯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九十二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法象莫大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
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
备物致用。莫大乎圣人。
夫子讳某。字仲尼
鲁国邹人也。龟龙负谶。
帝鸿驱八翼之轩。鱼鸟呈文。
天乙降三分之璧。五十二战。
权舆骤帝之基。二十七征。
草昧驰王之业。平域中之祸乱。
扫天下之虔刘。以盛德大业之尊。
当开阶立隧之重。及其山崩海竭。
日薄星回。历数不还。
讴谣遂远。元子宾周而建国。
二王之车服可寻。上卿翼宋而承家。
三命之衣冠再袭。是故阴阳混合。
泄符瑞于平乡。宇宙氤氲。
洒休徵于阙里。龙准而龟背。
月角而雷声。有轩帝之殊姿。
殷王之异表。山开遁甲。
尼邱落于紫垣。星掌巫咸
钩钤坠于苍陆。净光童子。
来游姬旦之郊。乾象明灵。
下俯庖牺之国。十五而志学。
三十而有成。申下问于伯阳
屈帝师郯子。天为木铎。
九州知发号之期。吾岂匏瓜
一国有来苏之望。尝登委吏
稍践中都。天下可临。
诸侯取则。以之礼而国定。
司空之官以成礼。以之义而国平。
司寇之官以成义。掌山林于夏典
物得其生。听狱讼于秋官
人忘其死。大夫乱法。
仍行两观之诛。陪臣执权。
即问三雍之罪。强公室。
弱私家。叙君臣。
明长幼。用能使牺牲秬鬯。
不登阛阓之庭。羽戟旌旄。
不列坛场之位。当斯时也。
三光薄蚀。九土分崩。
夷狄有君。中华无礼。
周京赫赫。成康之至教蔑闻。
鲁国岩岩。贤圣之馀风巳坠。
河图未出。吾道不行。
周流八方。经营四海。
治乱运也。穷通命也。
天下之至圣。仍逢盗蹠之军。
仗天下之至和。犹有匡人之逼。
德生于我。天命而何忧。
文不在兹。临大难而无惧。
使仁者必信。安有伯夷
使智者必行。安有王子。
岂三千击水。牛蹄不能鼓横海之鳞。
九万抟风。鸡羽不能扇垂天之翼。
然后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
乘殷之辂。服周之冕。
或屈伸于季孟之閒。或动静于鱼龙之际。
下学而上达。将圣而多能。
博而无名。信而好古。
察殷周之礼乐。损益可知。
观杞宋之文章。贤才不足。
数年学易。伏羲龙马之图。
三月闻韶。妫帝凤凰之典。
信存乎德。术数贯于神明。
意见乎时。制作侔于造化。
已所不欲。则一言可以终身。
人之莫违。则一言可以亡国。
恶郑卫之乱雅乐。恶利口之覆邦家。
荣辱定于枢机。褒贬存乎牍。
精诚密召。北辰开紫掖之星。
福应全来。中极敷元云之气。
乃若知幽明之故。见天地之心。
有感而遂通。不行而克至。
年当甲子。潜知启汉之萌。
音叶宫商。预察亡秦之兆。
星移大火。追责天司。
月入街。无劳雨备。
季桓子羵羊之井。推水石之祯祥。
陈惠公集隼之庭。验蛮夷之贡赋。
然后历三辰而玉步。照四极而金声。
坐于缁帷之林。浮于亶州之海。
门生七十。仰天路以无阶。
弟子三千。望宫墙而不入。
哲人之能事毕矣。先王之至德行矣。
配乎二象。不能迁必至之期。
参乎两曜。不能稽非常之动。
南游楚国。遂闻衰凤之歌。
西狩郊。独下伤麟之泣。
夫子周灵王二十一年冬十月庚子生。至鲁哀公十有六年夏四月己丑卒。
凡享年七十二。于今一千馀岁。
泰山颓而梁木坏。微言绝而大义乖。
传飨祀于百家。奉琴书于十代。
秦始皇见登床之谶。始乱衣裳。
鲁恭王看坏壁之书。犹闻丝竹。
汉图起于六千日。赐金之礼载优。
魏德行于五十年。刻石之风未泯。
述文武者。皆宪章于圣人。
修学校者。佥折衷于夫子。
自韦鞲玉历。毳幕瑶图。
皇天无皂白之徵。戎狄起豺狼之衅。
摧六律。绝笙竽。
师旷之耳。天下之人废其听矣。
散五彩。灭文章。
离朱之目。天下之人黜其明矣。
高祖神尧皇帝因三灵之宝历。藉万国之欢心。
风起北方。月行中道。
削平宇宙。戢干戈于羊马之年。
弹压华夷。照文物于龙蛇之代。
太宗文武圣皇帝升瑶坛于曲洛。受玉版于平河
经天纬地。荡海夷岳。
坐元宫而密转。紫微光帝宅之尊。
戴黄屋以深居。赤县列神州之贵。
今上天无私覆。道不虚行。
驭六气而平太阶。乘八风而制偫动。
星连月合。层台有观朔之劳。
海晏河移。直笔有书祥之倦。
泰山而禅梁甫。千载同归
敞衢室而筑明堂。百灵咸秩。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若乃虞夏商周之礼。考正朔而三迁。
东西南北之人。混风声而一变。
环林拂日。映高柳而对扶桑。
圆海澄天。走鲲池而涵象浦
粤以乾封元年。有诏追赠夫子为太师
咸亨元年。又诏州县官司营葺学庙。
凭风云于异代。照日月于殊途。
逝者有知。殁而无朽。
如纶如綍。大君施号令之严。
匪朴匪雕。上宰极司存之敬。
江令杨公。宏农华阴人也。
华山公之孙。大将军之子。
朱宫带地。明河一苇之西。
黄阙中天。神岳千花之北。
山川壮丽于区宇。人物繁多于海内。
齐九龙而阔步。一门钟豹变之荣。
袭五公而长驱。四代赫蝉联之祉。
出忠入孝。诞秀兴贤。
盖城邑。池台钟鼓。
英灵辐辏。锵锵万玉之门。
嘉瑞骈罗。济济千金之子。
是故北方多士。太一壮其魁梧。
南国仙人。中书伟其端雅。
椅桐可仰。丹漆兼施。
照明月于胸怀。吐清风于襟袖。
臧武仲之智。卞庄子之勇。
可以为大臣矣。韩尚书之临八座。
发迹下邳卓太尉之践三阶。
来从密县。自操刀入仕。
鲁邑之弦声。解剑分司
丰城之宝气。汝阴
人号无双。河内王君。
时称未有。飞雪千里。
不能改之心。名都十城。
不能动齐之行。先是殊方暴客。
常严钜野之兵。绝磴奸豪。
每纵黄池之暴。数州常以为弊。
历政所不能移。行人为之聚众。
耕父由其释耒。公英谋独断。
锐气无前。奋一剑以戮元凶。
驰单车而蹑遗噍。道旁牛马。
并属罗衡。县内神明。
皆称傅炎。若乃山林猛兽。
动星象而垂文。江汉貙氓
鼓风飙而作气。城门六闭。
未防虞吏之灾。都市三言。
终有山君之暴。公雄心裂眦。
壮发冲冠。按东海之金刀。
飞北斗之石箭。冈峦不扰。
有符刘孟之城。坑阱无虞。
更似童君之邑。自非爱人犹子。
视物如伤。岂能躬斩凶渠。
亲除灾害。与夫赤绳不用。
道被于瑕邱。桴鼓希闻。
化移于京洛。可同年语哉。
然后示之以礼义。陈之以庠序。
凭三时之閒暇。兴役鸠工。
视四野之川原。依城负郭
青泥险磴。斜连白马之关。
赤岸长波。远注黄牛之峡。
悬四方而开益部。照参伐于天光。
赋三错而辟梁州。绝岷嶓于地德。
背山临水。掩全蜀之膏腴。
望日占星。采公宫之法度。
丹墙数仞。吐纳云霞。
椽柱三间。蔽亏风雨。
琉璃晓辟。东宫雀目之窗。
玳瑁朝悬。西汉蛇鳞之桷。
图光芒于北斗。圣质犹生。
赫符彩于连珠。宏姿可想。
至于月衡月准。山额山庭。
侃侃星文。堂堂日角。
莫不向之如在。疑游北上之山。
望之俨然。似瞩东流之水。
博士助教某等。西州闻望。
南国英灵。骇飞兔于文场。
跃雕龙于笔海。扬雄博识。
神游象系之端。李合幽通
思入玑衡之表。每至韶光令月
朱鸟乘。爽气高天。
元龟送历。琼笾玉豆
中堂奉先圣之仪。石磬金钟。
南面习诸侯之礼。华阳曾子
鼓箧来游。蜀国颜生。
抠衣请学。弦歌在侧。
还升武骑之台。礼乐居前。
重睹文翁之室。祁祁茂德
济济时英。圣人千载之风。
儒者一都之会。丞主簿尉某等。
青田戒露。望华盖而长鸣。
绿地生风。下仙闾而直辔。
大夫贞节。还居内史之丞。
文学明经。犹历南昌之尉。
乡望某等。王孙猎骑。
骋原隰之盘游。公子文锋。
叙江山之体势。符伟明都官谢职。
逢有道而相推。赵元淑郡吏从班。
司徒而不拜。佥以乡闾少事。
风月多怀。命童子于灵台。
就门人于相圃。冬礼春诗之化。
再造双川。淹中稷下之风。
一匡三蜀。若夫平南壮烈。
沈流水于裁碑。逐北勋庸。
燕山而刻颂。庾太尉新亭之墓。
尚有黄金。郑康成通德之门。
犹存白瓦。况乎功苞大象。
被苍生。岂使铭典阙如。
音尘不嗣。是则雕墙峻宇
列冠盖于宜城。塞陌填街。
考春秋于太学。小人狂。
不知所以裁之。夫子文章。
今可得而言也。词曰。
西昆玉阙。南海金堂
惟惚惟恍。一阴一阳。
三辰赫赫。九土茫茫。
太极天帝。神州地皇。
骊连上古。混沌中央。
降及轩顼。终于夏商。
四时玉斗。五纬珠囊。
圣德千载。淳风八荒。
天开赤箓。日照青光。
识协金匮。兵符玉璜。
化隆文武。泽盛成康
天子穆穆。诸侯皇皇。
春秋代谢。宗社危亡。
帝典无象。人伦不纲。
山河命德。天地兴祥。
礼乐三变。文明一匡。
原承少典。祚启成汤
吹律丹凤。衔符白狼。
三仁去国。再命循墙。
不有积善。其何以昌。
降灵邹邑。诞哲平乡
月角摛彩。星钤吐芒。
文行忠信。恭俭温良。
或默或语。能柔能刚。
学而不厌。师亦何常。
通礼明德。尊贤毁方。
古之君子。昔者明王。
道协公旦。神交帝唐。
摄官从事。服冕端章。
示之以德。临之以庄。
泽如春雨。威若秋霜。
男女斯别。尊卑克彰。
时逢板荡。运属栖遑。
入齐损味。居陈绝粮。
登山极目。临水徜徉。
无道斯隐。舍之则藏。
季孙大赉敬叔揄扬。
问官郯子。受乐师襄
神明协赞。雅颂铿锵。
紫麟遥集。丹鸟远翔。
生灵水火。家国舟航。
功符日用。德协天长。
倏嗟崩岳。奄叹摧梁。
昧昧神道。悠悠彼苍。
书开坏宅。谶识登床。
与代轻重。因时弛张。
毡裘黼黻。沙漠坛场。
玑衡惨惨。载籍膏肓。
汾河水白。晋野星黄。
轩电临斗。殷雷入房。
九围臣妾。八极城隍。
东序西序。上庠下庠。
粤惟铜墨。宝号金箱。
灵山地辅。德水天潢。
兰秀出。羔雁成行。
玉匣孤剑。瑶台骕骦。
惩奸挫右。济猛移蝗。
风传积石。道被沧浪
丝言涣汗。经葺相望。
夏井莲植。秋窗桂芳。
绣楹文玤。绮缀明珰。
四注飞阁。三休步廊。
礼行释菜。敬尽明芗。
图非有若。地异空桑。
伏羲书契。女娲笙簧。
匏土金石。圭琮璧璋。
高门程郑。硕学王杨。
威仪秩秩。宫徵玱玱。
山栖乌鸟。水宿鸳鸯。
蜀门戟。江津滥觞。
落星高堰。明月回塘。
丹碑不朽。清庙无疆。
馆职1160年9月11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三七、《省斋文稿》卷一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有弊可言,不害为治世;
无弊可指,君子惧焉。
贾谊太息流涕于文帝之时,而牛僧孺太平无象文宗之世。
汉宜衰也,而礼义之俗成,小大之刑措;
唐宜盛也,而太和开成之政后世无传焉。
善观时者,必有考于斯矣。
吾君躬圣神,总万邦,旰食而宵衣,任贤而使能,勤俭修乎一身,仁心孚乎遐迩,凡可以为民兴利而除害者患弗闻耳,一闻焉未尝弗行也。
道纯德厚,元元幸矣。
顾天下之事犹有可言者焉,盖除害禦侮莫如兵,而选练之未精;
趋事赴功莫如吏,而猥并之未清;
足国裕民莫如财,而邦赋之未盈。
大臣之所谟谋,侍从之所献纳,台谏之所论列至详矣,刍荛之贱,其能默默乎?
战国秦汉以来,其兴衰治乱鲜不以兵,而其节制训齐则系于将。
今不察将之能否,而惟兵之众寡是问,其可乎?
晋文公之伯也,车七百乘耳,然少长有礼,卒成大功。
昭公平丘,车乃四千乘,是宜诸侯震惧,无敢窃议。
子产乃谓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
是则兵不在众明矣。
李信、蒙恬以秦兵二十万伐荆,王剪曰「非六十万不可」,则兵又有时乎用众也。
虽然,二者皆是也。
兵寡可也,寡而不精不可也;
兵多可也,多而冗则不可也。
今六蜚所驻,内倚三帅以为根本之卫。
自江而上,近则京口金陵,远则荆襄蜀汉,中则九江、池、鄂,带甲之士无虑百万,然而阅习之不以时,豢养之不以道,癃弱之未去也,冒滥之未革也。
将姑息而不变与?
无事则劳吾拊循,有事则干吾法纪矣。
将大为法制以澄汰之与?
则省俸销兵之谤纷然矣。
为今之计,莫先任将。
将得其人,兵自精矣。
李光弼郭子仪于朔方,营垒、士卒、麾帜无所更也,一号令之,气色乃益精明,此非明效大验耶?
比之诏书旁午,违制越度,未汰一卒,未蠲一弊,而谤兴于下,怨归于上者,则有间矣。
虽然,此特任将之效,而未若御将之为尤急也。
夫一仞之墙,民不得踰;
百仞之山,童子升而游焉。
何者?
凌迟故也。
明乎此,则堂陛之势不可以不严。
操舟之人,楫维在手,以之临三峡,泛洞庭,委蛇曲折无不如志。
茍樯倾楫摧,则虽断港绝潢之间覆矣。
明乎此,则臂指之势不可以不运。
夫惟堂陛之势严,则姑息之患自去。
姑息之患去,则为将者方且畏威率服之不暇,而为兵者亦安得不投石超距以奋其勇力哉!
惟指臂之势运,则可汰汰之,可革革之,而何张皇纷更之有?
此御将之所以为尤急也。
今朝廷清明,纲纪不紊,彼提尺籍伍符于外者,犹懈弛因循不能作士气,偃蹇傲睨不能体上德。
假令幽障之烽起,插羽之檄驰,虽使兵精,适足恣其飞扬耳。
《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
在今日固当汲汲也。
请借汉以为喻。
高祖之困于成皋也,共车者惟滕公耳,自称汉使,驰入张耳、韩信之壁,即其卧内夺其符印,麾召诸将而易置之。
、耳虽惊,无能为也
周亚夫屯军灞上文帝劳军,先驱至乃不得入,至谓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
反改容式车,使人称谢。
呜呼!
、耳虓将也,而高祖之术能行于败衄之馀。
亚夫平平耳,孝文乃不能伸威于畿甸。
亚夫无反相耳,向使稍怀顾望,岂不可为寒心哉!
明主鉴二者之得失,则尊君卑将之道默然而意传矣。
官冗之患,所从来久。
人之言曰:「古之事也简,故其官略。
后之事也繁,故其官详。
惟简故精,惟繁故冗。
今既异于古,则后益多于前,故商之官也,已倍于者之世」。
是固然矣。
西汉吏员自佐史至丞相凡十三万二百八十五人,至唐太宗乃能省内外官,定制为七百三十员,讵可槩以古今先后论耶?
大抵创业之初,入仕之途寡,则阙员为多。
承平既久,入仕之途众,而官始冗矣。
请置历代,直以本朝验之。
艺祖肇基王业,增置州县佐官,至于遐方下邑,人所惮往,率强予焉。
当是时,闻以乏人为患矣,未闻患冗也。
祥符而后,取士任子磨勘补之法寖加于旧。
嘉祐中,岁取吏书之选者为宫监省寺之官常不啻乎百人,论者患其多焉。
至于元祐,则以阙计员,什蓰相倍,流弊及今,抑又甚焉。
鱼贯于都门,麇至于铨曹,守选之人殆过三千,率数十人而竞一阙,五六岁而俟一官。
士而至此,亦可谓淹滞失职矣。
夫上有失职久闲之吏,则下有受害无告之民,有司安得置而不问与?
议者猥曰「考绩而升黜之,则智者用,愚者伏,贤者进,不肖者逐,庶有瘳乎」!
虽然,似矣而未之尽也。
《书》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
盖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其数各五十耳。
何以知其然也?
《记》曰「有虞氏官五十」,是以知其然也。
夫以朝廷之上其官止于五十,则功罪可以坐见,能否可以意知,而后考绩之法行焉。
又况舜命九官,或终身不徙,三考所陟,不过如增秩进章服耳。
今铨选之法由判司簿尉升之令幕职,自是等而上之,则为大邑守贰
虽以甚凡之才,茍不丽于刑辟,而力足以致公车之荐者,皆可积累岁月,历阶而至。
吾惟稽阙以选,按籍以授,纷至而沓来者不知其几也,贤否何知焉?
故曰考绩似矣而未尽也。
然而奈何?
曰:置官有常员,不可有损也。
入流无常数,胡不澄其源乎!
夫其源常清,其流犹浊,源而弗清,浊孰甚焉?
国初取人,大要科目与任子耳。
自建隆迄开宝,岁取进士多者三十人,少或十人;
岁补斋郎不过十二人,进焉不过十五人而已,两途多寡适相当也。
近世奏名常数百辈,而以郊恩入文武官者殆且十倍,其他杂流泛补、休致遗占之数不在焉,可谓弊矣。
今将裁任子、柅流品固也,然骤于革弊则多怨,轻于定令则易摇。
以多怨之人而议易摇之令,利未遽见,谤则随之。
此缙绅诸儒所以乐于因循而无敢轻发也与!
夫岁许施恩,祖宗法也。
及其弊也,则更以三岁之制。
贵而亲者如宗室近支,犹遽加降杀,少恩变古之讥初无闻焉,至于今日,何独疑之?
宜命掌故按诸道郡邑有几,设官分职有几,三岁而入仕者又有几,略以员阙之数而制为入流之限,庶乎其可也。
抑有二说。
国家寄禄之阶盖有仿古元士而定制者,由第四品而上,虽以侍从之贵,或七年,或十年,仅容一转。
武列稍崇,则非军功不迁也。
名位差殊,其严如此。
彼官登正郎、任正使者实始荫补,顾乃下与议郎崇班之流同其岁月,何不改而张之?
此一说也。
诚使文阶正郎武阶使者,三经郊而一任子,卿监横列者,再经郊而一任子,至从橐、廉车则三遇而虚其一焉。
此又一说也。
假以数年,使已任者无需次之淹,方来者有易进之望,亦可以待四方之士矣。
此法一定,则杂流泛补之恩柅之非难也。
太公曰:「日中不彗,是谓失时。
操刀不割,失利之期」。
此言当及时也。
图之此其时矣。
往者四郊多垒,饥馑连岁,丁壮转徙,田业荒芜,加以东征西伐,赏赉四出,固尝倾司府之币,发内帑之藏,理财之难,惟彼时为然。
然且民力裕于下,邦用足于上,是何也?
民知上之不获已,而非以厉我也,故赋敛虽频,罔有慝志焉。
粤自国步既康,无斗争金革之声,未尝横敛以伤民之财也,未尝勤戍以伤民之力也,而又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再登三登矣,而赡足之报犹未上于大农
意者损上益下之道当日新而又新与?
文王为灵台,则庶民攻之,不日成之。
皇国父为一台,既不速成,筑者又从而讴焉。
夫筑台一也,此悦而从,彼愤而怨,盖亦反其本而已矣。
且有子固非愚人也,其对诸侯用不足之问,而曰「盍彻乎」,孟子之论理财,亦欲修其政事。
然则岁入有限,调度日增,有司供亿之不支,民力困匮而无已,盖有当为者矣。
今世之言财利者第曰「谨逋敛,严征榷」,征榷不待严也。
何以明之?
周制萍氏几酒、谨酒,群饮则有诛焉。
盖以酒醪为糜谷之本,故节之也。
汉法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纻罽,操兵乘马。
盖以从事于末则害农者蕃,故抑之也。
后世则大异矣。
养兵赡国之计赖于征商榷酤者十盖八九。
古抑商贾,今惟患其不多;
古节酒醪,今惟欲其饮也。
如是足矣,又欲严之,毋乃使事舟车者多于南亩之锄犁,乐沉酣者悉为閒民乎?
于谨逋敛之说,则尤不可以不辨。
汉、唐令躬行阡陌,视民如子,固有以勤抚字、拙催科为贤者矣。
方册具在,可观也。
今驾朱轓、绾墨绶者率以逋敛有无为殿最,他可略也。
比年以来,县令之趣办者,部刺史固尝荐闻而迁其秩矣。
二千石陷失常赋者,地官固尝按劾而削其阶矣。
又欲谨之,民其无馀矣。
然则今日理财卒无术乎?
曰:「有之」。
曰:「何术也」?
「躬行敦朴以先天下可也。
无已,则有一焉,任人而久任之是也」。
俊乂在官,官惟其人,而于掌邦教、阜民财者尤致意焉,亦可以为择人矣。
卿贰总其纲,郎曹陈其纪,所谓量入为出之道,日夜念之至熟也。
中都之贯未朽,太仓之未腐,议者疑焉。
刘晏当军兴水旱之馀,敛不及民而用度足。
岂今安平盛际反有竭泽无鱼之忧哉!
是殆久任之法未行,故富国之效未成耳。
晏之领度支也,盐铁、转运、铸钱、租庸之权悉归之,虽职守屡移,而领使如故。
因能而任,盖十有六年,用能究漕运之利病,治万货之低昂。
斡山海,排商贾,知所以取而人不怨,知所以予而人不乏。
向使教玉人之琢,牵善书之肘,信之不专,任之不久,则也不以妄作诛,当以旷职废矣,唐之中偾,何自而振也哉?
前事昭然,后来之龟鉴也。
如其不然,才无闻而骤用,席未暖而辄易,百人舆瓢,非惟无益,瓢且裂矣。
不特此也,世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
脱兵旱相乘,天下之力屈,此汉儒惓惓之所忧,而史氏特书以示后者也,安得恝然而忘之耶?
凡此三者,急务也。
人不患于不能知,亦不患于不能言,顾力行何如耳。
周宣中兴,内修政事,外攘夷狄。
今欲惰兵去,冗吏省,常赋充,是政事之当修者也。
若乃疆埸之事,则不可得而闻矣。
管仲东郭垂曰:「我不言伐,子何故言伐」?
对曰:「君子善谋,小人善意」。
然则疆埸之事虽不可得闻也,亦可窃意也。
夫中国禦戎,为上,应敌次之。
国家守信,愚曰可矣。
礼以徕之,恩以结之,金币以饵之。
奈何琬圭之瑞虽交,而蹛林之马常秣?
抑恫疑虚喝高跃而不敢进耶,其将深思远谋多方以误我耶?
是未可知也。
顾当坚盟誓之约,而修政事以应之耳。
谁惮而久不为,乃直为是懔懔也?
抑又有献焉。
猛虎伏于山林,故其气焰或能惊人而动物,一旦咆哮于无事之,而跳梁于四达之衢,安知陷阱不设于萧墙,强弩不发于途中也哉?
盍亦激励我将帅,甄别我人材,均节我财用,毋为戎首,以尽夫自治之道。
设有警焉,相时而动,以收卞庄子之功,则寝何患乎不安,而当馈可无叹也。
《传》不云乎:「居安思危。
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敢以此规。
周敬甫晋评序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六九、《西山文集》卷二八
儒者之学有二,曰性命道德之学,曰古今世变之学,其致一也。
近世顾析而二焉,尚评世变者指经术为迂,喜谈性命者诋史学为陋,于是分朋立党之患兴,而小人乘之,藉以为并中庸者之术,甚可畏也。
呜呼,盍亦观诸圣门乎!
有五经以明其理,有《春秋》以著其用,而《论语》所纪,微而性与天道,显而忠信笃敬,至于泰伯文王之为德,三仁之为仁,子产之惠,卞庄子之勇,莫不具论其所以然者。
下逮子思、孟子之学,亦莫不然。
故其言天命之性者,理也;
言王季、文王之述作以及于武王、周公之达孝者,用也。
其言仁义者,理也;
而言井田学校之政与夫三王五霸之功罪者,用也。
然则言理而不及用,言用而弗及理,其得为道之大全乎?
故善学者本之以经,参之以史,所以明理而达诸用也。
近世本统不明,人各以其好尚为学,谭于下则以好恶相毁誉,议于朝则以出入为党雠。
吁!
学所以为斯世用也,自夫好尚之分而议论之不一,适足以祸斯世,其又何赖乎?
夫理不达诸事,其弊为无用,事不根诸理,其失为无本,吾未见其可相离也。
友人周敬甫喜观诸老先生之书,间以馀力研精晋氏之史,为评论,往往与圣人褒贬之意合。
夫读史而订其事之是非,正穷理之要也,故余阅而嘉之。
虽然,天下之理无穷,而古人之心术有未易以迹断者。
敬甫其于六经、《语》、《孟》之微旨益熟复而深思焉,使是是非非瞭然于胸中,推之以考前代失得与当世利疚,将有如权度概量之审者,然后知用之不离乎理,理之未始不宜于用,道之全体,盖在是矣。
敬甫勉乎哉!
他日吾将于子乎有考也。
策问第十八(将)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七、《龙云集》卷二七
问:兵之司命曰将,脱非其人,则绵地千里,连众百万,举而顿之虎狼之喙,非不幸也。
古之人要必一将之身,而数器之为备,乃始可以塞责。
故曰「一日百变,犹以为拙」,岂虚言哉!
赵括之诵读,不若去病方略,君集之嗜教,不若卫公之天姿,是岂笃于材者然耶?
淮阴多多益善,而子玉过三百乘则不能以入,是岂域于智者然耶?
唐太宗曰:「李绩、李道宗不能大胜,亦未尝大败,薛万彻非大胜即大败」。
其小体之不齐有如此者。
贺若弼曰:「杨素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斗将非领将,史万岁骑将大将」。
其全体之不类有如此者。
背水一也,韩信井陉则胜,沛公濉水则败。
观衅而动一也,卞庄子以此刺虎则效,宋义以伺秦隙则诛。
将之难其人也如是,千里一人,虽谓之比肩可也。
前日南有盘瓠啸聚,西有劲羌陆梁,一日天子喟然思得将帅之臣,举齐斧而荡逋冗,不啻饥渴,然临敌之始,卒未有能辈前世数公之盛者。
岂斲轮之妙,定自不传耶?
抑亦教养之法未备,与夫区区武科,初无补于得人邪?
夫平居而叹颇、牧,对敌而思卫、霍,孰若吾身亲与之俱?
方今遴拔拳勇,以备虚憍,其为急策至计明甚。
然则得将之道,宜何自而可?
寄张赵二相三首 其二 宋 · 胡寅
昨朝观抵戏,千步广场对。
甲也乌获徒,顾步熊虎态。
乙也乘势来,踯躅进复退。
或有败甲心,弦矢立其背。
甲初奋左臂,一箭奋者废。
甲复举右股,再射举者坠。
坐令乙取胜,或乃一笑快。
因思中山赵,秦睨犹拾块。
何为廉将军,耻与相如会。
不念国之存,以吾两人在。
一朝私仇破,两虎共穴内。
他年蔺公薨,颇老仍见代。
坑兵四十万,大福遂不再。
依然卞庄子,拱手视成败。
右朝奉大夫集英殿修撰翁公神道碑绍兴十二年十二月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九一、《斐然集》卷二六
东汉而后,贤士大夫多由铭诔以传。
国朝官至卿监即附史立传,史之体略而直,志铭之义婉而详,以二者参考之,则斯人之寔殆不可掩已。
不幸而史或阙遗,志之又有所未尽,则金石之托亦无以行乎悠久,岂非尚论者之所惜哉!
前奉常翁公既没之六年,某为其孙女婿,得徵士刘勉之所述公行事状,与故中书舍人吕君本中所撰公志铭,而求公遗文于其孙绍之,盖乱离放失之馀,尚班班也。
夫作史者未尝不先询求于当传之家,次及于见闻,故其家之所载宜尤悉,以俟太史氏采择。
而孝子慈孙思显扬祖考者,必为之行录,以请幽藏之文。
犹以为未也,复大书深刻于外,曰表,曰碣,曰神道碑,而门人学者往往为之歌诗赞咏,以翼而张之,庶乎其先德之流光而不泯,斯亦仁之至义之尽矣。
绍之以是见谓曰:「先祖应得神道碑,愿属之子」。
寅曰:「公父执也,不敢辞」。
乃次序之曰:公讳彦深字养源,世居建州崇安县之白水
曾祖伯珍不仕,祖元方赠朝奉郎
仲道,仕至朝奉郎,累赠至特进
恂恂长者,不言人过,师事安定胡瑗先生
归以诸经教授,从之者数百人。
守官多建学校,兴水利,前后溉田万馀顷,朋游有贵达者欲援之,辄辞以亲老。
生三子,公仲也。
初补太庙斋郎绍圣元年进士第出身,福州侯官主簿,摄闽清,为濠州钟离,详定九域志所编修官秘书丞,礼、金部员外郎提点淮东湖南京西路刑狱,尚书右司员外郎秘书少监国子祭酒秘书监
集英殿修撰,知济南府提举南京鸿庆宫
婺州亳州,皆未赴。
入为太常少卿,复以修撰提举江州太平观,则公所历任也。
由选调改宣德郎,迁至右中奉大夫,则公所历官也。
生于熙宁己未十一月甲午,终于绍兴辛酉五月戊申,则公所享之年也。
葬于所居里之钟台山,与其妃余氏恭人合葬,则公将没之治命也。
初,与乡荐中南宫选,而丁父忧,次榜乃奉廷对。
其在侯官,月奉钱十有二千,公以五奉母,以一资女弟。
与布衣数人交友论文览胜,后皆知名。
闽清故令厚敛谀部使者,公条具以告,且乞闻诸朝省,部使者善之,邑之苛政尽革。
钟离时,崇宁间也,岁大蝗,公请于当路,得米十万斛食饿者,贷之种,明年邻邑田尚,而钟离独赖以免饥。
既满秩,丁内艰,哀毁骨立。
服除,不忍去坟垄者几年。
大臣荐入书局,更六岁不迁,淡如也。
其于古今地理多所是正,而丞中秘,遂为南宫郎
逾年改金部,凡度支用度无成法者,移金部给之,重复无以稽考,公立籍以著移,吏奸遂沮。
自外使召为都司,入对论奏谳之弊曰:「伏见淮东十一州军,政和六年七年坐杀人而死者才十有二人,刑几措矣。
然计二年之狱,盖一百三十二人,而独此十二人者死,问之有司,则曰:『不死者有情理者也』。
自五帝三代至于汉唐,未有杀人不死之法。
在律詈人者笞四十,借如以一詈之故,即遭殴杀,是杀人者不死,詈人者顾当死,轻重倒置,莫此为甚。
且百有二十人皆大辟也,州郡奏而免之,可谓仁心矣。
彼其遭杀者受无辜之虐,而衔不报之冤,反不足恤乎?
廷尉天下之平,乃仁于强暴,使寡弱者不保其生,乌在其为平也?
以一路二年计之已如此,天下复当几何?
所谓好生者将以省刑而召和气也,今舍止杀之具,致被杀者滋多,非所以省刑也。
宽杀人之人,使衔冤者益众,非所以召和气也。
朝廷徒见夫岁断大辟之少,以为刑将措矣,盍亦并奏案而计之乎?
致治犹元气也,刑之禁民为非,犹药疾也,慕措刑之虚名而忘失刑之寔患,是犹慕治古之无札瘥,而但去其药,民知挤于沟壑矣。
今之官吏外希雪活之赏,内冀阴德之报,递相驱煽,遂成风俗。
一作奏案,无敢异议,胥吏乘之,奸弊万态,文致情理,莫可究诘,谳状径上,不由宪司,其就东市者大抵贫民耳。
臣请于谳状列囚之日,必使大理刑部得以检察,庶少革其弊」。
从之。
退而以民间疾苦论于宰相,且条所宜更张者甚众。
又与同僚纲纪省务,追复旧制,于是堂吏失权,而宰相不悦。
会公弟为御史中丞,公引嫌自列,即徙为秘书监
公建言:「唐人文章悉藏御府,而本朝不然,宜访求国初至今诸儒论纂可传永久者,并以来上」。
从之。
宣和元年冬,盗起睦州,东南大震,上言:「两浙自钱氏纳土百四十馀年,无桴鼓之警。
今狂夫一啸,从者如云,若非百姓不乐其生,何以致此?
夫民有疾苦不得上闻者二十馀年,以言为讳故也。
宜取上书邪等名籍焚诸通衢,应太学生上书更不经由长贰,删去大观三年指挥,而下诏求直言,则天下之事毕陈于旒扆之前矣」。
又言:「谏官久缺不除者,以朝廷无事,四方无虞,不必论列故也。
今羽书狎至,禁旅出征,诸路骚然,调兵馈饷,不可谓无事矣。
杭为都会,歙、睦,岩邑也。
城郭焚荡,死者莫知其数,不可谓无虞矣。
迹其致此,岂无所自哉?
宜悉召忠臣义士列于谏垣,使直言日闻,秕政尽去,则海内竦然,知陛下之德如禹汤之心,虽太平可致也。
盗何足云乎」?
又言:「六路者,朝廷府藏,而淮南处上流。
淮南者,六路咽喉,而扬据要害。
今乃地最狭,力最弱,非所以为控扼也。
乞如熙宁故事,废高邮为县,及取泰州之泰兴海陵俱隶扬州,则官减冗员,民力顿宽,形势增强,战守有备矣」。
且乞亟选忠义名节之士,易沿江守臣之不胜任者,其语之切当者曰:「折冲禦侮,要在得人而已」。
明年秋方贼平,公又言:「大军之后,公私虚困,抚绥安集之事,尤当加意。
唐既平,庞勋不能深恤其民,遂致乾符之乱,可以为监。
今贼魁就擒,而它方相应蜂起者尚多有之,宜曲赦二浙、江东西、福建淮东南路,不问前过,俾各复其业。
令下十日不散者亦未得进兵,具贼首姓名以闻。
其所破六州及诸县遗民无几,宜蠲放两税三年,免役一年,权罢和预买,倚閤见欠常平钱。
坊渡课利并减半,尽三年止。
州县官非治狱,可暂减者减之,曹官可暂并省者省之。
茶盐宜暂弛之。
非泛抛买年例科率,宜并止之。
商人贩牛及五谷农器如六州者,宜蠲其征。
比缘军兴,除武臣守郡若尉者,宜还用文吏。
越、台、温、秀、信、建、宣则勤于战守,升与润则大兵所驻,饶、苏、湖、明、常、广德则供亿频烦,皆失耕桑之候,宜与蠲两税一年,免役和预买一次,而蠲放所在官兵之费。
宜委发运司速于丰熟州郡置场和籴,专一应副,仍不得苛籴于人户,及用官告、度牒、香药钞准直,乞从朝廷支降见钱,寔惠早及百姓」。
朝廷下赦,其间条目,往往有用公所请者。
南师凯旋,即议北讨,公见宰相论曰:「匈奴自古抗衡中国,前世能臣服之,未尝不因其乖乱。
今辽主犹存,而守燕者自立,此其乖乱之时也?
徒以女真内侵,隔绝其间,是以未至争国。
为吾之计,莫若驻师境上,养威饬备,俟女真退却,匈奴两主必且交兵,吾勿有所助,彼兵拿不解,人畜耗尽,猛敌时发,势力皆穷,当有款塞称臣者。
然后抚而定之,使向风慕义,永为宋藩,则功光祖宗,德垂后裔,可谓万世一时矣。
不渝盟,信结方外,一利也。
河东北,无调发之劳、金革之患,二利也。
契丹为吾固圉,女真不得窥边,三利也。
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又况全燕本非吾有,委之以封北狄,吾又从而助之,则备女真有馀力矣。
今女真虽半得燕地而不能得其人,则引弓之民燕尚属之,王师出境,能必克乎?
未能必克而先自渝盟,兵连易水之上,旷日引久,是使女真为卞庄子也。
万一燕已衰弱,屈服于吾,露布告捷,天声赫然,信可夸耀一时矣。
女真席破燕之威,长驱而南,是吾代契丹受猛敌也。
然则王师克与不克,皆未见其可。
契丹与国也,女真强敌也,今有强敌,压据垣墉之外,己自当之乎,抑使人当之乎?
夫拓复土宇,诚曰美事,亦必长虑却顾,保无后虞乃可也。
矧女真方张,蚕食无厌,而欲与之为邻,决有近忧,岂惟土宇未可拓复而已乎?
以愚见揆之,如二汉故事,使契丹当女真便」。
是时庙算已定,不可回也。
车驾幸三馆,赐公三品服。
未几师表成均,建言:「自三舍法行,学者急于中选,有苟得之心,不复穷经阅史,惟诵程文为楷式,以剽窃对义,以阿谀荅策,气节委靡,寔关盛衰,识者以为深忧。
罢舍法,宜降诏旨,申敕多士,俾深明经术,博知古今,以其气节。
在外旧无教授处,委知通物色名士,为众所推服者充之」。
于是太学士习稍变。
蔡氏子任大宗伯,媢公异己,谮之云:「所以劝诱,皆元祐学也」。
徙拜秘书监,公笑曰:「彼亦知有元祐学耶」?
八月朔日食,太史前一夕以奏,且移省知,而执移者误送著作局,及期百官赴明堂待班,朔,车驾不出,始知日食。
公坐是降两官,守济南
复值岁大饥,公发平粜,民赖以安。
辇运司和籴经制司责民燕山府贷钱,皆奏罢之。
帅司捕盗,将过境内,杀平人十二,公痛劾之,诏鞫引伏,而为权倖所沮。
宦者李彦奉使至,公待之如旧仪,大怒,除公提举南京鸿庆宫
公素爱金陵江山之胜,遂买宅居焉。
除守婺,改亳州,尚待次。
建炎元年十月贰奉常,从车驾自睢阳江都
是岁卜郊,宰相以出城可虞,筑坛城中,公陈三不可,争之,不从。
又每江都无险固,宜早渡江以定基业,又不纳。
二年大谏郑瑴者论公缘李纲相有今命,见被黜,怀忿恚,神识如痴,无心职事,每食已乃赴寺,数刻而出。
有旨罢免。
未两月,女真轻军来袭,而东南亦多故矣。
公自是不复当世之念,归老旧山,贫甚,故食祠禄逮于终。
其为人忠厚乐易,平居静默,喜怒不形,接人无众寡小大一以庄谨,虽家人不见其惰容。
自少至老且病,未尝释书不观,道论古昔,博洽审致,无少舛谬,鉴裁精远,臧否泯然,而胸中是非如白黑也。
语甚希简,出必中理,不以己所不能者告人。
女兄尝以子属公补官,公经郊祀恩即以名上,而法不许也,或劝公改奏族党者,公泫然曰:「亡姊之意切,姑行吾志焉」。
守官四,值旱饥,力举荒政,皇皇然如在己,所活者不可胜计。
济南日,山东多群盗,公所部独无之。
每与僚属论事,率以教化为本,勤恤为先,不汲汲于簿书期会。
驭吏不严而畏,亦无敢欺侮者。
志慕前修,期以所学及物。
稍用,会在位者以市为朝,公冲泊自守,见谓连蹇,然弗屑也。
梁师成提举中秘书,凡文士希进者必称门生,宰相且然。
公未尝一造其舍,师成数数致愿见之意,公卒不往。
或尤其太甚,公正色曰:「三馆大庆殿旁,乃国家书院也。
臣珰虽贵,犹直事老兵耳。
领袖群英而纳交于彼,不惧辱天子之馆乎」?
少监蜀人韩其姓者,方以词采受梁知,犹难于越公而进,乃以日食不奏出公,翌日韩即召试知制诰
公之文质而丽,体制多放古作者,凡十五卷。
又有《皇宋昭姓录》十五卷,《忠义列传》二卷,《唐史评》一卷,《钟离子自叙》一卷。
公尝宰钟离,故因以为号。
其著述之最刻意者莫如《春秋》学,盖纂特进公之遗业,而源流自安定先生以来,成书十二卷,有卓绝之论百馀条。
尝有客以荆国王文公图像示公,求为赞者,公笔之曰:「壮长图书癖,老大禅寂痼。
枉教黄閤开,竟把苍生误」。
虽才二十言,而王氏之平生亦概举矣。
惟公学术有本,取舍素定,不必进亦不必退,扁舟短棹,夷犹于横流之世,泛而不溺,老且穷,所履益固。
呜呼!
孔子称「尚德君子」,诗歌老成人子云所谓「不作苟见,不治苟得」,非公其谁?
其葬以终之明年十二月丙寅
子揆,文林郎密州司户曹事,及二女皆先卒,揆自有志。
孙男:绍之,右迪功郎湖州德清主簿
存之,登仕郎
象之,右迪功郎衢州常山县
孙女长适右文林郎福建茶司干官余祉。
次即寅妇。
得公言行之详,而属比之如此,又系之以诗曰:
士名一善,其中或偶。
言纯行懿,惟学斯有。
学亦多门,各趋所安。
孰溯其派,而穷其源。
元丰作人,迪以新说。
元祐之教,祖训是式。
浑浑翁公,亶其觉而。
何去何从,善则吾师。
潜思麟经,多所自得。
发于云为,正静温直。
以其不竞,因不见庸。
以或泥之,德名乃崇。
散逸之馀,裒载遂少。
于稽厥心,亦皎皎。
白水之原,千古之藏。
赉其后人,寔繁且昌。
陈同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龙川文集》附录、《陈亮年谱》卷一
来教累纸,纵横奇伟,神怪百出,不可正视。
虽使孟子复生,亦无所容其喙,况于愚昧蹇劣,又老兄所谓贱儒者,复安能措一词于其间哉?
然于鄙意实有所未安者,不敢雷同,曲相阿徇,请复陈其一二,而明者听之也。
来教云云,其说虽多,然其大概不过推尊汉唐,以为与三代不异;
贬抑三代,以为与汉唐不殊。
而其所以为说者,则不过以为古今异宜,圣贤之事不可尽以为法,但有救时之志,除乱之功,则其所为虽不必尽合义理,亦自不妨为一世英雄。
然又不肯说此不是义理,故又须说天、地、人并立为三,不应天地独运而人为有息。
今既天地常存,即是汉唐之君只消如此,已能做得人底事业,而天地有所赖以至今。
其前后反覆,虽缕缕多端,要皆以證成此说而已。
若熹之愚,则其所见固不能不与此异,然于其间又有不能不者。
今请因其所而核其所异,则夫毫釐之差、千里之缪将有可得而言者矣。
来书「心无常泯,法无常废」一段,乃一书之关键。
鄙意所,未有多于此段者也;
而其所以,亦未有甚于此段者也。
盖有是人则有是心,有是心则有是法,固无常泯常废之理。
但谓之无常泯,即是有时而泯矣。
谓之无常废,即是有时而废矣。
盖天理人欲之并行,其或断或续,固宜如此。
至若论其本然之妙,则惟有天理而无人欲,是以圣人之教必欲其尽去人欲而复全天理也。
若心,则欲其常不泯而不恃其不常泯也,法则欲其常不废而不恃其不常废也。
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尧、舜、禹相传之密旨也。
夫人自有生而梏于形体之私,则固不能无人心矣。
然而必有得于天地之正,则又不能无道心矣。
日用之间,二者并行,迭为胜负,而一身之是非得失、天下之治乱安危莫不系焉。
是以欲其择之精而不使人心得以杂乎道心,欲其守之一而不使天理得以流于人欲,则凡其所行,无一事之不得其中,而于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
夫岂任人心之自危而以有时而泯者为当然,任道心之自微而幸其须臾之不常泯也哉?
夫尧、舜、禹之所以相传者既如此矣,至于汤、武,则闻而知之,而又反之以至于此者也。
夫子之所以传之颜渊、曾参者此也,曾子之所以传之子思、孟轲者亦此也。
故其言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又曰:「吾道一以贯之」。
又曰:「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又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
此其相传之妙,儒者相与谨守而共学焉,以为天下虽大,而所以治之者不外乎此。
然自孟子既没,而世不复知有此学,一时英雄豪杰之士或以资质之美,计虑之精,一言一行偶合于道者,盖亦有之;
而其所以为之田地根本者,则固未免乎利欲之私也。
而世之学者稍有才气,便自不肯低心下意做儒家事业、圣学功夫,又见有此一种道理,不要十分是当,不碍诸般作为,便可立大功名,取大富贵,于是心以为利,争欲慕而为之。
然又不可全然不顾义理,便于此等去处指其须臾之间偶未泯灭底道理,以为只此便可与尧、舜、三代比隆,而不察其所以为之田地本根者之无有是处也。
夫三才之所以为三才者,固未尝有二道也。
然天地无心而人有欲,是以天地之运行无穷,而在人者有时而不相似。
盖义理之心顷刻不存则人道息,人道息则天地之用虽未尝已,而其在我者则固即此而不行矣。
不可但见其穹然者常运乎上,颓然者常在乎下,便以为人道无时不立而天地赖之以存之验也。
夫谓道之存亡在人而不可舍人以为道者,正以道未尝亡而人之所以体之者有至有不至耳,非谓苟有是身则道自存,必无是身然后道乃亡也。
天下固不能人人为尧,然必尧之道行然后人纪可修,天地可立也。
天下固不能人人皆桀,然亦不必人人皆桀而后人纪不可修,天地不可立也。
但主张此道之人,一念之间不似尧而似桀,即此一念之间便是架漏度日,牵补过时矣。
且曰心不常泯而未免有时之或泯,则又岂非所谓半生半死之虫哉?
盖道未尝息而人自息之,所谓「非道亡也,幽、厉不由也」,正谓此耳。
惟圣尽伦,惟王尽制,固非常人所及。
然立心之本,当以尽者为法,而不当以不尽者为准。
故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
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
而况谓其非尽欺人以为伦,非尽罔世以为制,是则虽以来书之辨,固不谓其绝无欺人罔世之心矣。
欺人者人亦欺之,罔人者人亦罔之,此汉唐之治所以虽极其盛,而人不心服,终不能无愧于三代之盛时也。
夫人只是这个人,道只是这个道,岂有三代、汉、唐之别?
但以儒者之学不传,而尧、舜、禹、汤、文、武以来转相授受之心不明于天下,故汉唐之君虽或不能无暗合之时,而其全体却只在利欲上。
此其所以尧、舜、三代自尧、舜、三代,汉祖、唐宗自汉祖、唐宗,终不能合而为一也。
今若必欲撤去限隔,无古无今,则莫若深考尧舜传之心法,汤武反之之功夫,以为准则而求诸身;
却就汉祖、唐宗心术微处痛加绳削,取其偶合而察其所自来,黜其悖戾而究其所从起,庶几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有以得之于我;
不当坐谈既往之迹,追饰已然之非,便指其偶同者以为全体,而谓其真不异于古之圣贤也。
且如约法三章固善矣,而卒不能除三族之令,一时功臣,无不夷灭;
除乱之志固善矣,而不免窃取宫人私侍其父,其他乱伦逆理之事往往皆身犯之。
盖举其始终而言,其合于义理者常少,而其不合者常多;
合于义理者常小,而其不合者常大。
但后之观者于此根本功夫自有欠阙,故不知其非而以为无害于理。
抑或以为虽害于理,而不害其获禽之多也。
观其所谓学成人而不必于儒,搅金、银、铜、铁为一器而主于适用,则亦可见其立心之本在于功利,有非辨说所能文者矣。
夫成人之道,以儒者之学求之,则夫子所谓「成人」也。
不以儒者之学求之,则吾恐其畔弃绳墨,脱略规矩,进不得为君子,退不得为小人。
正如搅金、银、铜、铁为一器,不唯坏却金银,而铜铁亦不得尽其铜铁之用也。
荀卿固讥游夏之贱儒矣,不以大儒目周公乎?
子固管仲之功矣,不曰「小器而不知礼」乎?
「人也」之说,古注得之
管仲为当得一个人,则是以子产之徒为当不得一个人矣。
圣人词气之际不应如此之粗厉而鄙也。
其他琐屑,不能尽究。
但不传之绝学一事,却恐更须讨论,方见得从上诸圣相传心法,而于后世之事有以裁之而不失其正。
若不见得,却是自家耳目不高,闻见不的,其所谓洪者,乃混杂而非真洪;
所谓惯者,乃流徇而非真惯。
窃恐后生传闻,轻相染习,使义、利之别不明,舜、蹠之涂不判,眩流俗之观听,坏学者之心术,不唯老兄为有识者所议,而朋友亦且陷于收司连坐之法。
此熹之所深忧而甚惧者,故敢极言以求定论。
若犹未以为然,即不若姑置是事而且求诸身,不必徒为譊譊,无益于道,且使卞庄子之徒得以窃笑于旁而阴行其计也。
宋故礼宾副使邵州卞府君墓志铭1034年 北宋 · 余靖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武溪集》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公讳日华,字某曹州冤句人
武王既克商,崇树亲亲,藩屏周室,母弟振铎,建邦于曹,诗存《国风》,谱在史简
别子之为大夫者,因食采之邑,命为卞氏,仲尼卞庄子之勇,盖曹大夫
魏晋已降,粹、壸世继清德,兄弟六龙并登宰府,乡邦坟垄,至今存焉。
苏峻之难,壸为航东都督,王师不利,父子俱殒,义士嘉叹,国书褒美,以为忠孝之道,萃于一门,英风凛然,千古所仰。
曾祖讳某,举进士不第,终于家。
祖讳某,用卜河南之术以丰其才,羊畜蹄叫满野,而不尚豪汰,淡于荣味,卒以素风自乐。
考讳某,专经成名,以廉谨称,丞相太师吕公蒙正丞相太尉王公旦咸加慰荐。
潭州曹掾,卒官,累赠比部员外郎
公幼孤,倜傥有奇节,初修进士业,众推强记,以善诗著名。
既而曰:「吾母戴白而恃吾养,岂宜博习以自私于名?
当就速成之术,冀得禄以为亲荣耳」。
乃夙宵砥砺,专诵《春秋》经传数十万言,果以明年一举登第。
解褐,除陕州平陆主簿
惟陕郊虽名近辅,而介在崤渑之间,被山带河,盗贼据为囊橐,负甲持矛以剽掠为业者,岁常有之。
公到官,权总尉事,境上强寇,朝廷以名捕者十三辈,于是训练爪牙,多设筹略,悉擒之亡噍类。
府以状闻,太宗览奏大怿。
广西溪洞反侧始安,方择守以绥之,即日降旨,急召赴阙。
廷见之日,德音奖劝,擢授大理评事、知宾州军州事,即淳化四年也。
俄而交趾犯境,专诏陈公尧叟调度兵食,安抚南鄙,奏公治绩尤著,有诏特记姓名,别听任使。
居无何,永熙升遐,真皇登极,例进秩光禄丞权开封府掾。
寻迁三门发运判官将漕最。
进丞大理,仍领漕事。
咸平三年,以北虏未宾,诏文臣有方略者,许两府荐名,或投牒自举。
公自计理效,恐见推择,若王命临门,则不得以亲为先事陈之,遂表乞解官侍养,朝旨未允。
太夫人果即世,居丧不胜衣。
景德二年服阙,参政尚书赵公昌言援前诏,举公右职。
上使人问曰:「朕下诏急人时不自进,若后之矣」。
公对曰:「昔之不敢临桴鼓,以亲存也;
今母亡能葬,得以捐躯报国,臣无所让」。
上嘉之,遂除内殿崇班、知博州,恩赐加等。
三年,河东用兵,移忻州
宿弊未刬,力欲绳政,遂为奸人中伤,左授考城兵马都监
明年,徙太康
天子东封之年,改内殿承制
当是时,太尉马公知节知枢密院事,屡称其材,上亦记之,遂授礼宾副使、知邵州
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壬辰终于官舍,享年五十二,州民为之罢市而行哭。
公性端方,守名节,敦信重义,孝爱尤笃。
自筮仕至于投笔,率以亲为进退。
家之积粟,周赡族姻,而俸禄尽于宾客,捐馆之日,室无羡资。
两朝遇知己之主,不克寿而展其才,可嗟也已!
公之兄楚材,今为宫舍人
弟日就,举进士景祐初释褐,未官而卒;
季弟日新,亦举进士
公娶某氏,封某县君
生一男一女,男世长右侍禁,恪勤以涖官,饬理以检身,咸有所称,以守先训。
孙二人尚幼。
初,公之丧也,侍禁君羁贯,既扶服,以柩归,而厝于郡郛,今乃卜以某年某月,襄事于大茔,礼也。
呜呼!
卜其兆宅而安其体魄,又能论撰懿美以为子孙识,皆孝之大者。
葬而有铭,古也。
乃铭曰:
曹大侯邦,卞乃公族。
赋邑命氏,并蒙其福。
他姓奠居,数世则迁。
卞守本国,其绍绵绵。
公之翼翼,生子积德。
杰然起家,实惟茂识。
一尉之卑,遽为帝知。
抱器遭时,当代所稀。
亲存守常,以养其志。
亲亡激节,有死不避。
进退之仪,必本于义。
行道固难,卒多留滞,禀命不融,半途而陨。
清名有馀,高才未尽。
九原苍苍,体魄所藏。
子孙不忘,以嗣其光。
孙敬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九
熹衰病年例春夏须一发,今年发迟者,此衰年老态,欲死之渐,亦不足怪也。
祠官虽幸得请,然时论汹汹,未有宁息之期,贱迹盖未可保。
然姑使无愧于吾心则可已,它非智虑所能避就也。
所喻因胸次隐微之病而知心之不可不存,此意甚善。
要之持敬致知实交相发而敬常为主,所居既广,则所向坦然,无非大路。
圣贤事业虽未易以一言尽,然其大概似恐不出此也。
年来多病杜门,闲中见得此意颇端的,故乐以告朋友也。
所论至善之意甚善,其终烈文一章尤有力。
如陆氏之学,则在近年一种浮浅颇僻议论中固自卓然,非其俦匹,其徒传习,亦有能脩其身、能治其家以施之政事之间者。
但其宗旨本自禅学中来,不可掩讳。
当时若只如晁文元、陈忠肃诸人,分明招认著实受用,亦自有得力处。
不必如此隐讳遮藏,改名换姓,欲以欺人而人不可欺,徒以自欺而自陷于不诚之域也。
然在吾辈,须但知其如此而勿为所惑。
若于吾学果有所见,则彼之言钉钉胶粘,一切假合处,自然解拆破散,收拾不来矣。
切勿与辨,以起其纷拿不逊之端,而反为卞庄子所乘也。
少时喜读禅学文字,见杲老与张侍郎书云:「左右既得此把柄入手,便可改头换面,却用儒家言语说向士大夫,接引后来学者(其大意如此,今不尽记其语矣。)」。
后见张公经解文字一用此策,但其遮藏不密索,漏露处多,故读之者一见便知其所自来,难以纯自托于儒者。
若近年,则其为术益精,为说浸巧,抛闪出没,顷刻万变,而几不可辨矣。
自明者观之,亦见其徒尔自劳而卒不足以欺人也。
但杲老之书,近见藏中印本却无此语,疑是其徒已知此陋而阴削去之。
然人家必有旧本可考,偶未暇寻访也。
近得江西一后生书,有两语云:「瞬目扼腕而指本心,奋髯切齿而谈端绪」。
此亦甚中其乡学之病。
然亦已戒之,姑务自明,毋轻议彼矣。
信笔不觉缕缕,切勿轻以示人,又如马伏波之讥杜季良也。
所论太极之说亦为得之,然此意直是要得日用之间厚自完养,方有实受用处。
不然,则只是空言,而反为彼瞬目切齿者所笑矣。
切宜深戒,不可忽也。
南康《语》、《孟》是后来所定本,然比读之,尚有合改定处,未及下手。
义理无穷,玩之愈久,愈觉有说不到处。
然又只是目前事,人自当面蹉过也。
大学》亦有删定数处,未暇录去。
今只校得《诗传》一本,并新刻《中庸》一本,与印到程书《祭礼》并往。
所寄楮券适足无馀,《诗》及《中庸》乃买见成者,故纸不佳,然亦不阂翻阅也。
毁板事近复差缓,未知何谓。
然进卷之毁,不可谓无功
但已入人心深,所毁者抑其外耳。
所询荫补事实难处,然官年实年之说,朝廷亦明知之,故近年有引实年乞休致者,而朝廷以官年未满却之,不知亦可前期审之于省曹否耶?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三。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四八四、学行典卷四。
大将 南宋 · 张震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八八、《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二
世之论将者,皆以为见利则争,见便则夺,巧诈百出,务以倾敌。
呜呼!
以是为将,此特市井屠沽之事,可一鼓而俘,而非所谓天子之将也。
天下之所谓真智大略者,委之以利而不争,知之以害而不摄,宅心于虚一之地,以酬酢方来之变。
众人之兵,决胜负于两阵之间;
大将用兵,制敌人于未然之际。
彼其排难制胜,嘿寓于冥冥之间,而见于其兵者,已其粗者也。
故君人有天下之将,则奸雄敛手而不敢动,四夷闻风而不敢进,天下皆有战胜之功,而不见用兵之迹。
兵不足以制天下,而智足以制天下也。
《易》曰:「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
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
惟神也,故能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夫曰深、曰几、曰神者,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
大将出入变化,通于神明,实不知之,则大将之所得与圣人之所得均也,惟圣人用之于道,大将用之于兵尔。
故非备道全德、能定能应者,乌足以为天下之大将
昔者汤有伊尹武王有太公,方其耕莘钓渭之日,是非得失不入乎其中,其心虚一而静,故见事也明,临利害也果,一鼓而夏、商之众歼焉。
伊、吕非区区以兵胜天下,妙于道则兵者也。
嗟夫!
天下之将不易得也。
汤有天下六百年,而所得一伊尹
周有天下八百年,而所得一太公。
汤未得伊尹,则虽有天锡勇智之资,而不敢轻用舛陑之师;
武王未得太公,则虽有积功累行之泽,而不敢轻为牧野之战。
今日用兵,所可凭籍者,以祖宗德泽;
所可忧者,未得夫伊尹、太公之将也。
呜呼,天下之重,而用角胜负之将,以与夷狄争一旦之命,此正卞庄子斗两虎者也,惜哉!
胡德辉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一、《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四
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克谓其克人也,若颜子克己,然后可以不克人。
伐谓伐其功也,伐其善也。
大禹犹有待乎告戒,所谓「汝惟不伐」是已。
怨,必如伯夷求仁而得仁,然后可以无怨。
欲,必如公绰然后可以谓之不欲。
夫颜子亚圣者也,入圣域者也,伯夷圣之清者也,而公绰不欲又为成人之质。
今欲四者不行,宜可以为仁矣。
今止谓之「可以为难」,不已轻乎?
求其说而不得。
答:克伐怨欲,在常情易发难制。
有而不行焉,可以为难矣。
若夫仁,则又何克伐怨欲之有?
问:「思无邪」。
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发。
《诗》三百篇,大抵思之发也。
思而无邪,《诗》何不然哉!
或曰,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
思无邪者,惟有思而无所思乎!
佛语以迷真起妄,最初一念为念之正,此理合矣。
然是说也,果圣人当时告门人之意乎?
答:《书》曰:「思曰睿,睿作圣」。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
夫思可以作圣,而君子于貌言视听必有思焉,而谓有思皆邪,可乎?
《系辞》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
夫自至神而下,盖未能无思也。
惟无思为足以感通天下之故,而谓无思土木也,可乎?
此非穷神知化,未足与议也。
《诗》三百出于国史,固未能不思而得,然而皆止于礼义,以其所思无邪而已。
问:「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或谓性也,天也,道也,三者同出而异名。
知性之未始有物也,虽天亦然;
知天之未始有物也,虽性亦然。
或曰不然,性明其理,天道明其事。
明理之际,或疑其无;
明事之际,或疑其有。
必也理事俱融。
此其说之难闻也。
故经言天道皆以祸福善恶焉,异乎言性也。
二说孰是?
答: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性、命、道三者一体而异名,初无二致也。
故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而行曰道,特所从言之异耳。
所谓天道者,率性是也,岂远乎哉!
夫子之文章,乃所以言性与天道非有二也,闻者自异耳。
子贡至是始与知焉,则将进乎此矣。
问: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
心不违仁,必不待见之言行也,然非行,何自而知之?
仲尼知颜子,亦有说矣。
答: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则其不违可知矣。
问:「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逆其诈,将有不胜其诈;
亿其不信,将有不胜其不信。
先觉之人,所病在是。
不逆诈,不亿不信,此其所贤也。
不然,先觉适为智料隐匿者尔,非其贤也。
或曰:不然,孔子谓先觉,君子亦以是为贤,非独我也。
答:君子一于诚而已。
惟至诚为可以前知,故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常先觉也,抑亦以是为贤乎。
若夫不逆不亿,而卒为小人所欺焉,斯亦不足观也已。
问:「回也其庶乎,屡空」。
说者谓若庄周所谓忘仁义礼乐,与夫坐忘之谓也。
然下文言「赐不受命而货殖焉」,则所谓空者,非忘仁义之类也。
然空必谓之屡者何如?
答:「其心三月不违仁」,则盖有时而违也。
然而其复不远,则其空也屡矣。
空也者,不以一物置其胸中也。
子贡货殖,未能无物也。
孔门所谓货殖者,岂若世之营营者耶?
特于物未能忘焉耳。
问:「子见南子子路不说」。
子路平居受教孔子者也。
孔子南子,虽如子路者且有不谕,他人何自而谕哉!
盖圣人用权处,平居不以语学者,此子路所以疑而不说也。
南子不可见审矣,今见所不见,不害为孔子者,何说?
答:南子卫灵公之妾,以妾为妻,五霸之所不容,况孔子而可以见之乎?
子路所以不说也。
然当是时,穷为旅人,不得而正之者,天实厌之也。
孔子而得位,固将正之也。
然卫之人皆以为小君,而谓过吾国者必见吾寡小君,则孔子安得而不见?
否之时,「包承,小人吉」,此大人处否而亨之道也。
问:「原壤夷俟」。
原壤为贤耶,圣人固以不逊弟罪之矣;
原壤为不贤耶,然于圣人敢以夷俟,圣人不绝之,又从而以杖叩其胫。
则壤果何人者耶?
或曰圣人如此,故者无失其为故也。
然则仲尼故亦多矣,何独于见之?
答:原壤之母死,登木而歌,孔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其置之礼法之外久矣。
原壤,盖庄生所谓游方之外者也,故敢以夷俟
孔子切责之,畏其乱俗也。
然谓之为贼而叩其胫,不已甚乎?
而彼皆受之而不辞,非自索于形骸之内,而不以毁誉经其心,孰能如是?
盖惟原壤而后待之可以如此。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孔子终身行仁者也,当时学士大夫有不知,奈何颜子一日为仁而使天下归仁焉?
或曰:不然,「天下归仁」,犹皇极之道,天下所共由也。
颜子克己太过,其末将有墨氏之弊,人之乐于为仁者鲜矣,此仲尼所以救之。
一日能然者,由一日而积也。
后之知是说者惟孟子,其然乎?
答:吕与叔尝作《克己复礼颂》,曾见之否?
其略曰:「洞然八荒,皆在我闼。
孰曰天下,不归吾仁」?
斯言得之。
若未见,俟寻本录去。
问:「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论语》一书未尝及老氏,盖设教不伦也。
或说此所谓老彭,乃老氏与彭篯,非谓彭之寿而谓之老彭也。
然老氏之书果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者乎?
答:老氏以自然为宗,谓之不作可也。
问:「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闻乐而至于忘味,有之矣,至于三月不知,岂近人情乎?
或说:闻《韶》音不知肉味耳,盖「三月」者,「音」字之误也。
答:谓「音」字误为「三月」,伊川之说如此。
问: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其意甚类。
或说「问仁」乃「问行」尔,亦字之误
答:学者求仁而已,行则由是而之焉者也。
其语相似,无足疑者。
世儒之论仁,不过乎博爱、自爱之类。
孔子之言则异乎此,其告诸门人可谓详矣,然而犹曰「罕言」者,盖其所言皆求仁之方而已,仁之体未尝言故也。
要当遍观而熟味之,而后隐之于心而安,则庶乎有得,非言论所及也。
问: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庄子》言:「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然似丧其耦」。
曾子明夫子之道,亦在乎一「唯」之间,盖与仰天而嘘不异也。
若尔,下文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理似不然。
或谓忠恕亦自有理。
答:曾子未尝问,而夫子以是告之,盖当其可也。
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此曾子之门人也,未足以语此,故告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忠恕固不足以尽道,然其违道不远。
由是求之,则于一以贯之,其庶矣乎。
问:「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说者谓有高明之至德,有中庸之至德。
君子以高明者人所难勉,中庸者人所易行,故以人所难勉者立己,而以人所易行者同民,将使人人能之。
其言「民鲜久矣」,盖上失其道非一日也。
而考之《中庸》,则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又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
又曰:「舜其大知也与,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又曰:「回之为人,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夫君子得是而时中,圣人依是而遁世,进为抚世莫如舜,退隐就閒莫如颜,然且有所执,有所择,如是果人之所可到。
然圣人以「民鲜久矣」言之,则中庸者亦人之所易行矣。
愿究言之,使学者有所适从。
答:道止于中而已矣,出乎中则过,未至则不及,故惟中为至。
夫中也者,道之至极,故中又谓之极,屋极亦谓之极,盖中而高故也。
极高明而不道乎中庸,则贤智者过之也;
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也。
世儒以高明、中庸析为二致,非知中庸也。
以谓圣人以高明处己,中庸待人,则圣人处己常过之,道终不明不行,与愚不肖者无以异矣。
夫道若大路,行之则至,故孟子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
其为孝悌,乃在乎行止疾徐之间,非有甚高难行之事,皆夫妇之愚所与知者,虽舜、颜不能离此而为圣贤也,百姓特日用而不知耳。
问: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或谓仲由仲尼耻恶衣之戒,故至于是。
方其言志,曰:「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岂能无狐貉之念哉?
圣人许之,何说?
答:士志于道,于缊袍狐貉何容心哉?
随所有而安之耳。
衣缊袍,不以恶衣为耻;
与朋友共敝之,不以小己自私,初不相妨也。
问: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语之而不惰,与子路「闻斯行诸」不异,然未得为颜子之徒,何也?
答:语之而不惰,于吾言无所不说是也,与闻斯行之异矣。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则所言非一二也。
今《论语》所记无几,则孔子与回言盖有众人不得而闻者。
圣人之教人,各当其可也,故子路虽闻斯行之,而孔子犹告之以有父兄在,则未得为颜子徒宜矣。
问:毋友不如己者,商也日进,以其好与胜己者处也。
然我之不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可相友也?
答: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
问:「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一而已,不同者何说?
答:天下殊涂而同归,故道有不同者。
途虽殊,其归则同;
道不同,其趋则一也。
伯夷、伊尹之去就,则难相为谋矣。
问:「君子贞而不谅」,君子不谅,可乎?
答:惟贞故可以不谅,所谓贞者,惟义所在也。
问:「君子矜而不争」。
《书》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
君子可矜乎?
答:矜者,矜庄之矜,非谓矜伐也。
古人用字,各有所当,难以一说该也。
问:「君子泰而不骄」。
孟子传食于诸侯,人或以为泰,君子可泰乎?
答:非侈泰之泰,若心广体胖是也。
问:「放郑声,远佞人」,言郑声而不及于慝礼,言佞人而不及于谗说,何也?
答: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无非礼者,则慝礼自放矣。
佞人禦人以口给,则谗说在其中矣。
问:子路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不欲者,成人之质也。
人而有欲,虽知如武仲,勇如卞庄,艺如冉求,盖不足为成人
仲尼之言不欲,必先之以知,何也?
答:虽有其质,不先于致知,则无自而入德矣。
问:「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或谓由己者,犹在我而已。
颜子于仁,何待如是告戒?
或人之说恐不然。
答:一视而同仁,则天下归仁矣,非由己而何?
问:祝鮀治宗庙,伯夷典天地,人之三礼,圣人命之,闻其直矣。
祝鮀之佞,顾足以治宗庙者,何说?
答: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虽圣人亦有不知者,故于入太庙,每事问。
盖仪章器数,祝史之事,有司之职也。
然礼藏于器,治之不得其人,亦不足以成礼矣。
祝鮀所治,盖有司之职,非典礼之官也(《书》所谓「直哉惟清」者,若大宗伯然后可以责此。)
问: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
《书》言「天之历数」,而继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然后至于「允执厥中」。
仲尼所叙,其略如是。
将所谓中者,已在乎人心道心之间,特在夫精一以执之耶?
将当时之人不足语是,故略之耶?
未谕其旨。
答:道心之微,非精一其孰能执之?
惟道心之微,而验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则其义自见,非言论所及也。
尧咨舜,舜命禹,三圣相授,惟中而已。
孔子之言,非略也。
问:沈同问:「燕可伐与」?
孟子对曰:「可」。
尝观孟子滕文公问为国,孟子对曰:「民事不可缓也」。
又曰:「无常产者无常心;
苟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
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曰可。
及其败也,则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
民且不可罔,而问伐国如斯,何也?
答:燕固可伐矣,故孟子曰「可」。
使齐王孟子之言而遂伐之,诛其君而吊其民,何不可之有?
而其虐至于系累其子弟,而后燕人叛之。
以是而归罪孟子之言,非也。
问: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
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
说者以「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亦若固有之也。
孟子尊王而卑霸。
夫仁之为道,惟圣人然后能践之,而谓霸者为固有,果其然乎?
意以谓外虽久假,勉而行之,非其本心,然谁知其中本无有也?
愿详教之。
答曰:管仲伐楚,以包茅不入为辞,所谓假之也。
初非有勤王之诚心,卒能以正天下,假而不归者也,乌知其非有?
孔子以仁与之,盖其功可录也。
读双江倡和集作 清 · 陈维崧
 押尤韵
君昔射虎蕲黄州,虎腥乱溅青貂裘。
年来不作卞庄子,惯逐我曹为雅游。
长安十子最籍籍,格律妥帖推商丘
双江一编歘駴幻,奇而不诡苍然幽。
孟韩相值亦退舍,万牛觳觫回其辀。
乃识使笔若使弩,猛气一撇谁能留。
朝士昨闻槎使到,竞询蒟酱和安榴
那知萧然百无剩,只有吟卷追曹刘。
郁孤台下联水驿,高樯如荠烟中浮。
清吟半入黎母唱,一半散作珠娘讴。
日余楗关拥独树,寿藤怪蔓缠苍虬。
配君此编两疏豁,树根仰读嗟风流。
秋光连日剧无赖,野篱菊蕊行将抽。
何能与汝出城去,倒骑乌牸西山(用集中月夜饮东胜山精舍原韵)
备对劄子(二)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二四
臣闻祸败之来,常患于不知与知之而不忧。
女真既灭,鞑与我邻,重兵溃于游骑,厚礼加于小使,朝野凛然,如控弦百万之临境,可谓知所忧矣,然臣犹以为未知所以忧也。
盖自南北分裂,其间大战者有数。
曹操赤壁之役,苻坚淝水之役,逆亮瓜州之役,皆奔北而去,或仅脱身烟焰,或闻风声鹤唳而遁,或变起帐下,殒于丛镝。
彼惟不来,来则为南师所胜。
殷浩山桑之役,桓温襄邑之役,褚裒代陂之役,皆狼狈而返,或绌废为民,或委罪偏裨,或闻哭声惭愤发病而死。
此惟不往,往则为北师所败。
今之鞑戎变诈不过如,强盛不过如,凶残不过如亮,假令倾国大入,是天亡此胡,使之送死,而谋臣勇将奋跃以立功名之机也,何以深忧为哉!
臣之所忧者,今之将帅德望未必如,材能未必如温,器识未必如,而鸣剑抵掌,坐谈关河,鼻息所冲,上拂云汉,非笑蔡谟、王羲之、孙绰不可易之言,经营王镇恶、到彦之、哥舒翰不能守之地,一举而偾军,然犹未惩,臣恐再举而覆国矣。
孟子所谓「尽心力而不得鱼又有后灾」是也,顾未以为忧,何哉!
臣非敢位懦者之论,沮锐者之气,而为妄庸偷安者之地也。
盖亿兆之命不可以寡谋试,强大之敌不可以虚气吞。
世有患虎暴者,必于其来往出没之途,预设弓矢陷阱以待焉,一旦咆哮而至,其毙必矣。
若徒手入山林,袒禓而搏之,未有不反为所噬者。
自关陇达于均、房,自均、房达于淮右,彼尝所来往出没之途也;
高城深堑,良将精卒,吾弓矢陷阱之具也。
脩吾具以待其至,卞庄子之智也;
徒手袒禓而往搏之,冯妇之勇也。
今日之计,将为卞庄子乎?
抑为冯妇乎?
昔人有言:「天下大事,岂堪再坏」!
惟陛下与大臣谨之重之,臣不胜惓惓。
〔贴黄〕臣窃见晋人委任将帅至专,然祖逖剪平河南,复以戴渊临之;
陶侃威行荆楚,复以温峤参之;
谢安指授诸将,使诸桓当上流,群谢当下流。
事权所寄,未尝偏重。
今自襄岘以至淮泗,挈数千里之边面,兵柄付之一门,上无董统,下无副贰,郡守多其宾佐,镇戍皆其厮养,未有毫发之功而先养成尾大之势,非所以尊严朝廷、保全将帅也。
臣愿陛下更留睿算。
〔又贴黄〕臣妄谓金之与鞑,虽均为夷狄,然待之要自不同。
金吾雠也,鞑吾邻也。
斩使焚币,所以待雠也;
羁縻勿绝,所以待邻也。
与金通好,是以待邻之道待雠也;
与鞑寻衅,是以待雠之道待邻也。
既失于前,不可复失于后。
国家异日岂能不与鞑和,但其事在于数年之外,此数年之内,修实政,养力,使士马彊,保障厚,藩篱固,可以与之战则可与之和矣(《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五一。)
「养力」之间似脱一字。
饶州州院推勘朱超等为趯死程七五事判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三四、《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九二
此狱经涉四年,屡勘屡翻。
当职采之道途之言,参之贤士大夫之说,多以为冤。
连日披阅案牍,引上一行人反覆研究,先令朱公辅父子指陈冤状。
如谓程七五自被主家打死、毒死,诘问服何毒,何人打,何人见,则不能答。
又谓程七五若果被踢伤肋,当死于地头,何由能归其家,越两日而死,当职遂取本司大辟公案被打伤肋十馀项以示之,或两三日而死,或八九日而死,或二十馀日而后死,况辜限有二十日,越两日而死,无足怪者,则又无答。
又谓初检两手拳,后检拳内有灰,以为换尸,且检验全凭致命痕瘏,今肋上一痕四检皆同,乃以拳内有灰为换尸,其说尤谬。
又谓程七五母妻不出,今追到阿凌、阿张,其词与本中、以宁如出一口。
公辅等语塞,已认为真尸矣,外间以为冤狱,非也,却是疑狱耳。
盖治狱者,前休赵师□,贪吏也;
主程七五之讼者程以宁,巨丑也,大猾也。
贪宰明知系朱氏之人踢死,却并本中、公辅收禁。
二家皆饶于财,本中怯懦,既入囹圄,然后为勘系朱超踢死,系公辅喝打。
州狱所勘不过祖述县案,前提刑蔡都承察知本中非辜,本中虽得清脱,而家业已荡于狱,且为以宁所并吞矣。
以宁乘危急而收卞庄子之功,贪宰左右望而售伯州犁之手,其事略见于漕臣按章。
既而公辅之家讼于内台,改送漕司蔡提刑具申朝省,取回人案,未及竟而召,诸囚翻异。
当职委官别推,一路官员之多,无敢承当者,每奉省劄、台牒、部符催趣,常有愧色。
大凡大辟之罪,高下轻重决于證人之口,向使争打之时有一行路之人在傍知见,必能实供。
今州县狱司止凭一李八,然李八者见住本中之屋,为本中之仆,犬各吠非其主。
两家既为血雠,乃使程氏之人證朱氏之罪,此一大可疑也。
当职尝为狱官,每以情求情,不以箠楚求情。
初谓饶州罗司理颇以惺惺委以此狱,切切丁宁,勿恃箠楚。
隔得数日,据本官取禀,先将公辅小童程六絣吊闷绝,用水灌醒,终不肯證其主之喝打。
及令勘程以宁事不干己而主讼一节,则垂头丧气,自称不敢
当职察其情状,恶其酷毒,急檄出院,不免日诣狱户自行推问,始喟然而叹曰:鞠狱如罗司理惨矣,终不能使一小童證其主;
而州县之狱能使朱超、朱社、朱六一、朱十八数健夫俯首帖耳,联名證其主之喝打,岂非絣吊箠楚有甚于罗司理者乎!
在法,诸相容隐人不得令为證,而州县案公然逼仆證主,此一大可疑也。
贪宰谬纠,急于狱成,县上之州,州上之宪,惟恐断之不速,而不暇尽两造之情。
自来大辟必有体究状,在检验格目之前,今有检验而无体究,各吞其饵,终于不体究而止,此一大可疑也。
自来罪囚例须押款,今公辅在县狱供款,每自书姓名之下必草书一「屈」字准花押,州狱供款则姓名之下楷书一「屈」字准花押,大者如折二钱。
公辅在州县狱虽认喝打而未尝不番异也,何待结录而后番异哉!
官吏急于狱成,逐鹿而不见山提刑司亦只见录本,所以蔡提刑信为狱成。
当职初亦信之,今索到州县狱款「兰亭」真本,然后知狱未尝成,囚未尝伏,自始至终若官若吏类为物所使者,此一大可疑也。
平心论之,程七五、李八为本主程本差使,来朱十八家取课钱,朱十八留二人饮,皆醉卧不去,又谑其妻孥,曲在程、李矣。
朱十八所住,公辅之屋也。
公辅行过适见,令群仆赶二人并朱十八出外,欲锁其门,因此争打。
李八先出,故伤轻;
程七五不肯出,故伤重。
二十六日被打,二十七日归家,二十八日身死。
当时别无外證,若使李八真见公辅喝打,犹当以偏词曲證为疑。
今李八自始至终只言被朱超等赶打而出落在门前坎水中,闻得程七五叫打杀人,然则闻也,非见也。
此时李八酒犹未醒,醉人之语,又足凭乎?
果使真闻其声,佐也,非證也。
此又一大可疑也。
引上朱超等再三鞫问,据其供吐,肋上之伤委是朱超用脚踢伤,而公辅则称群小争鬨之际实曾喝令不得相打。
州县狱不容实供,所以番诉,必欲至近上司官然后吐实。
此虽主仆一套之词,然既无端的證佐,则其言亦不容尽废。
今若欲李八證公辅之不喝打,欲朱超等證公辅之喝打,不过于木索加功,一日可以成狱,却恐非公朝谨刑及圣上付耳目于宪臣之意。
窃谓杀人无證,法有刑名疑虑之条,经有罪疑惟轻之训。
况去岁夏秋亢旱,今春日食,三奉减降之诏,又经明堂赦宥,内三项皆有斗杀情轻者减一等之文。
朱超打杀、公辅喝打證佐明白,不过是斗杀之情轻者,一减为流,再减为徒,三减为杖,四减咸赦除之。
虽律文死罪减至徒而止,然为有證而情重者设,非为无證而情轻者设也。
当职忝任平反之寄,当奉赦条从事
朱超毙人于一踢,已行招认,虽已赦免,然死者不可复生,决脊杖十五,刺配城,以谢死者。
朱社、朱六一系同打人,照赦原罪。
朱汶监仓不平之鸣虽切,讼冤之词多虚,然父子至情,有足谅者;
本中因护地客家业尽为以宁吞并,终始堕其术中,可谓愚人;
并干连人朱十八、程六童、见人李八、血属三名并放。
公辅祖为太守,父为命官,不自爱重,群小醉鬨,辄入闹篮,身贯木索,辱及门户,其不死于州县之狱而累该赦降,亦云幸矣。
所谓喝打,一则无證,二则不伏,既不可用深文而定罪名,亦不可援德音而尽清脱。
以宁拥不赀之富,操不仁之术,大为闾里患苦,环四境之人闻其姓名,如毒蛇鸷兽,近则噬人,如瘟神太岁,触之立有凶祸,郡县小官受其服役,吏卒供其舆隶,当职备闻之日久矣。
姑以此事言之,被打死者本中之仆也,以宁之与本中,别籍异财,又非同居,奋臂磨牙,主宰此讼。
公辅之家每状必讼以宁行巨赂,当职谓死者小民,自有血属,安得巨赂,初不之信,见之前后书判。
未几以宁果抹过州县监司,蓦经内台陈词,谓之不主讼可乎?
兼此狱始委罗(下缺)
进故事(六 辛亥闰月初一日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九四、《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八六
石虎死,蔡谟曰:「胡灭实为大庆,然度德量力,非时贤所及」。
殷浩北伐,王羲之曰:「区区江左,营综如此,识者寒心」。
桓温谋迁洛,孙绰曰:「趋死之忧促,返旧之乐赊(出《晋书》。)」。
窃惟居重御轻者安,虚内事外者危。
胡运寝衰,士气稍振,荆甲捣虚,重辟土疆,兵攻坚,大献俘馘,向也我师畏鞑如虎,今遂能袒裼而暴,下车而搏,虽未遽收卞庄子之功,然亦颇奋冯妇之勇矣。
此皆陛下庙谟帷略、长驾远驭所致。
如闻阃臣忠愤激发,荆纽一胜,蜀谋再举,识者忧之。
臣观晋人画江自守,精兵名将往往分布沿流重镇,如庾翌在襄阳陶侃武昌褚裒京口桓温在姑熟之类。
故昔人有「长江千里,如人七尺之躯,护风寒者不过数处」之喻,而自江以北之地则付之祖逖、刘琨辈,使自疆理。
琨握空拳守并,以素队千人、布三千匹渡江,不给铠仗。
晋人能量事力、权轻重如此,偏安一隅而不害其立国,非偶然也。
今之阃臣握兵柄,操利权,朝家又抽摘科降以助之,适值目前之静,遂有分表之经营,比之晋人则似轻堂奥而重极边,虚根本而事远略。
臣不敢援引前古,姑以近事言之。
赵范欲图唐、邓,唐、邓不可得而枣阳先失,于是安、随、、复、均、房之境皆为丘墟。
赵彦呐欲图秦、巩,秦、巩不可得而剑关不守,五十四州荡覆。
岂非外重而不能御、内虚而无以守,其势必至此欤?
臣窃私忧过计,谓江陵重然后可以援襄、樊重庆实然后可以图汉中
彦呐即吾龟鉴矣。
蔡谟、王羲之、孙绰之言,盖英雄豪杰之所诮侮,以为怯懦者,然自晋至今,欲保守金瓯使之无缺者,终不能易此论也。
惟陛下诏阃臣熟筹之。
痴虎文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九五、《跨鳌集》卷三○
昔过褒斜道,遇猎虎者数百人,上峻下,麾衣服作旌帜,击铁木当钲鼓,隘设罝罘,道置阱机。
男年十五以上,皆操梃以随,士彀满以待,杀声动岩谷。
勇者六七人,持长矛鸷莽翳,以逢其怒。
虎一啸,向之数百人者,乍离乍合,麾衣服者失手,击铁木者失器,操梃者失便。
矢彀满者,羽箙六七人者,辟易亡色,万有一焉。
归而饮,至则伤者扶,惫者舆,血汗沾衣,计其得不能以偿。
予纵观其傍,为之悽酸。
会有北客过而抵掌太息曰:吁,危哉!
我善其术,不以告,若后有狞者,若无以敌矣。
自吾猎以来,所得不可胜志。
戟出门,而妻子涤釜望膻,吾庖厌虎肉,室厌虎皮。
南山之南,空西山之西,彪然有文者,吾狗彘畜耳。
卞庄子之驰刺,子路之徒暴,周将军之搏击,裴旻善射,权其精谛,曾不吾若也。
且虎谺然而哆者其穴也,块然而隆者其枕也。
其潜其出,确有常度。
将游而索食,则蹲踞于穴门之外,眈眈瞪视,复入而就穴,凡一再。
重崖惨阴,寒风萧萧,百兽屏息,始背其穴以去。
比其归,坐穴外,瞪视如初,俛首而入,伸其足,偃然挟枕以寝。
吾俟其出穴之外,实腐叶枕之上,饴脂胶。
未即奠安,而颔项之下稍稍不当其意,则局缩磨利,愈不快,则跃而出,哮噬辗踣,而腐败益合,不可挥解。
退入而就穴,则气索十九矣。
盖虎之性决,故爪毛有孔窍,不欲有所撄拂,而莫知所从受。
柔附缠著,殆不似寻常见,辄丧魂魄,于是牙可劘,须可编,头可料,而尾可履矣。
三尺童子执寸兵,唾手洞胸,涊涊受缚。
凡吾邦之人能此者,命之曰痴虎。
虎曷尝痴,恃吾有以痴之。
予每订之曰,天下之士,勇胜怯,不胜智;
智胜勇,不胜度,鼓勇以奋,怯者束手,日用其智,则勇者力怯,智有时而穷,吾之度无穷。
乐毅屠燕,独莒、即墨未下,田单之智固已在度内矣。
骑劫以勇来,而田单之知得行。
项籍气盖军中,一范增之智殆未有先之者,高祖每置二子智勇于度外,旷延岁月,蔑不与角。
草具设而增疑,夜半歌而亡,增怒则发背,怒则自刭,而高祖之度,豁然无所裨损,兹岂非痴虎之术耶?
天一生水于北,水于五事为知,虎奚为其不知者与,知则无类矣!
天下之勇几何,而不痴死也耶!
予可其说,间为文。
论论语(四)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一、《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一
孔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孔子知群弟子以我为有知也,故告之曰「吾有知乎哉,无所知也」。
尝有鄙夫来问于我,鄙夫宜易于答,而我空空无所有,无以告之,我不过叩其一二端,而我已竭矣。
盖详言胸中实无所有,实无所知。
而群弟子往往多谓孔子必有高识远见,而不以明告,故疑孔子为隐。
吁!
使孔子有知,则无以为圣人矣。
有知则有意,孔子每每戒门弟子曰「毋意」,则有意何以为孔子
其所以教人,特去人之蔽尔。
汲古问:「孔子云『空空如也』,其义当如何解」?
先生曰:「孔子言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虽有鄙夫来问于我,我亦空空如也,无可为答。
我不过叩问其一二端,而我已竭焉,无复可言矣。
言即不言,不言即言。
知即不知,不知即知。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此皆平常,初无高峻难行之状。
孔子明示中庸庸常之道,所以破学者求道于高深幽远之弊。
又谓我实无所有。
盖门弟子多疑孔子胸中有所蕴蓄,不以尽告,故尝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吾无隐乎尔」。
又曰:「吾有知乎哉」?
有鄙夫问于我,易于酬答矣,我亦空空如也,不过叩问其一两端而已竭尽,无可告者。
乌虖!
孔子如此谆谆明告,而学者率不领会,立意植我,如胶如漆,如荆如棘,如铁如石,然本有无体无方之道心,何从而清明乎?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运而往,自生至死,流逝如川之急。
常情恋景著物,多不悟时运如此之迹,故不勇于道学。
圣人斯言,所以警诲学者深矣。
《乡党》一篇,皆夫子之变化,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人惟睹其变色屏气,勃如躩如,礼节纷然,而不知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汲古问:「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
言语:宰我、子贡。
政事:冉有、季路。
文学:子游、子夏』。
以自德行而上为孔子言也,德行而下则门人之所记也,如何」?
先生曰:「晦翁《集注》:弟子因孔子之言记此十人,而并目其所长。
某因其书字不书名,此非孔子之言。
然分为四科,又害道。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为圣』。
孟子亦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此书德行则善,而谓宰我、子贡止于言语,冉有、季路止于政事,子游、子夏止于文学,则害道。
子夏虽为小人儒,使西河之民疑子夏于夫子,以言不称师,而曾子责之;
孔子于子夏未尝弃绝,忠告无隐。
况馀子虽不及颜、闵,而精神之圣盖人之所同,奚可止科之以言语,或政事,或文学乎?
大不可。
吁,以孔门而知道者如此之寡,无惑乎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彊曾子,而曾子不可也。
一贯之妙,知之者有几」!
汲古问:「夫子答季路问事鬼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宰我问鬼神之名,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
魄也者,鬼之盛也。
合鬼与神,教之至也』。
此圣人之言也。
而先儒又曰:『鬼神者,造化之迹,二气之良能也』。
又云:『鬼神,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
又以心无死生,几于释氏轮回之说,如何」?
先生曰:「人鬼生死实一,非强一盖人道之大,通三才,贯万古。
分而言之,有气有魄,合而言之,一也。
魂气轻清,其死也,复于天,体魄则降,而复于土,天地之分也。
孔子曰:『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
《中庸》曰:『天地之道,其为物不贰』。
天者,吾之清明,非特吾之魂气归于天而已。
地者,吾之博厚,非特吾之体魄复于地而已。
人心广大虚明,变化万状,不出于中。
其曰范围天地,发育万物,岂特圣人如此,圣人先觉,心之所同然尔。
德性无生,何从有死?
非二道也。
此道昭然,不可亟语于庸人之前,惟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合鬼与神,教之至也』。
庸情知魂气归天,如彼其高,体魄归地,如此其下,以为不可合而为一;
达者观之,未始不一也。
人之骨肉弊于下阴,为野土,此吾之地;
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悽怆,此吾之天。
百物皆有此地,皆有此天。
天地之精妙,名之曰鬼神。
如曰祖曰考者,圣人使民知祖考之精神终不泯灭,遂制为祭祀之礼,筑宫室以为庙,设宗祧以序远迩亲疏,顺人心,亲爱等杀,所以教民反古复始,追思祖考,不忘其所由生也,皆由乎人之本心之孝。
而又使之报以二礼:早朝祭事,有燔燎膻芗萧光见焉,此以报气。
气,神也。
此教民反始,所以通祖考之神也。
至于荐黍稷,羞肝肺首心,间以侠甒齐酒,加以郁鬯,臭阴所达,此以报魄。
魄,鬼也。
又教民相爱,以通祖考之魄也。
上下用情,孝事其亲,鬼神合一,生死无二,岂不甚明?
人自以为二尔。
故曰反古复始,追思祖考,而不忘其所由生。
是以致敬发情,竭力从事,不惟行吾道心之孝,而亦以教民也。
学者当以圣言自信,毋以异说滋惑」。
汲古承先生之诲,乃知人心与天地鬼神之心通一无二。
虽云贤愚有异,而此心初无少异。
惟知者由之,则清明在躬,愚者失之,则昏蔽不反。
如释氏自云能觉于礼教,则不知矣。
先生曰:「释徒多昏蔽,误读《梵网戒经》,不礼拜君王父母,大悖逆,大坏人心,大败风俗」。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
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
曰:「然则师愈与」?
子曰:「过犹不及」。
众人皆谓过愈于不及,圣人独谓过犹不及
开明天道,于是为切。
人心即道,是谓道心,特以或加之意而过之,或畏惰退缩而不及之耳。
使子夏无畏惰之心,则子夏之道心无恙也;
使子张不于心外而加意焉,则子张之道心无恙也。
子曰:「求也退,故进之。
由也兼人,故退之」。
此亦过犹不及之意。
道心人所自有,本不必更求。
或于其中生进意,或于其中生退意。
进者去其进意,退者去其退意,则道心无恙矣。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观圣人此问,谁则无他日欲有所为之志,曾皙独无;
子路率尔而对,有、华再承师问而对;
及皙再承师问,方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亦无所言。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皙于是不容自已,乃徐而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此数语者乃适然暂语,非中怀本说,悠然澹然,无所止倚,即文王之不识不知,即夫子之不知老至。
故夫子曰:「吾与点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大哉,克己复礼之训乎!
孔子而来至于今千有馀岁,学者罕有知其解者;
知其解者,大道在我矣。
克有二训:能也,胜也。
《左氏》谓楚灵王不能自克继以孔子克己复礼之言为證,是谓克为胜,而未必孔子本旨果尔也。
以颜子粹然之质,加以屡空之学,虽未能至于无过,过亦微矣,何俟于克而胜之也?
诗书所载多以「克」为「能」,况此孔子又继曰「为仁由己」,殊无克胜其己之意。
且一「己」字无二义也。
大哉,己乎!
孔子而来至于今千有馀岁,知其解者鲜矣。
己本无过,本与天地为一,亦能范围天地,亦能发育万物。
不独圣人有此,夫人皆然,尧舜与人同尔。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亦曰:「仁,人心也」。
道在我矣,何假他求?
我即道矣,何必复求?
颜子劳于钻仰,欲从末由,尚疑道之在彼,孔子于是教之以至易至简之道,曰:能己复礼则为仁矣。
礼亦非己外之物,礼者我之所自有。
凡礼之所有,皆我心之所安,复我本有之礼,斯已矣,复何所为?
是己尚足以范围天地,则天下安有不归吾仁?
再言由己,所以明仁道之在我。
颜子于是虽领会,犹疑其复有条目之事。
孔子又告之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盖曰不过礼而已矣,无他事也。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云云。
孔子所与颜子终日之言,惜乎其不记。
颜子聪睿静止,闻即领会,无疑可问,故如愚。
孔子省察其私,见其有启发之状,与未与言之前不同,此颜子之始觉也,是谓「知及之」。
至是又问仁守之道,夫子告以能克己复礼则仁。
礼者,道心之发见于文为之名。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所自有,以动乎意而放逸,始失之。
今复我本有之礼,无一点私意,则孔子所谓「心之精神是谓圣」。
虚明无际,万善具足,谓之天下归仁,不为过。
傥如诸儒谓克去己私,则为仁由己,又非己私;
况己启发洞觉,虚明无我,本无己私可克。
仁守之道,蒙养而已,非礼勿视听言动,初不必求诸外。
孔子发愤忘食,盖用非思非为、不识不知之力。
此惟觉者自知,颜子自知。
此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之旨,即精神谓圣之心。
《左氏》谓楚灵王不能自克,继以克己复礼之言为證,是训「克」为「胜」,恐非孔子本旨。
先生谓汲古曰:「孔子言『克己复礼为仁』,晓得否」?
汲古对曰:「克谓克尽己私,天理浑全,所以为仁。
所晓者止如此」。
先生曰:「克有二训:能也,胜也。
《左氏》谓楚灵王不自克,继以孔子克己复礼之言为證。
是谓屡空之学,虽未能至于无过,过亦微矣,何待于克而胜之?
诗书所载多以克为能,况此孔子又继曰『为仁由己』,殊无克胜其己之意。
大哉,已乎!
孔子而来至于今千馀岁,知其解者鲜矣。
己本无过,与天地为一,亦能范围天地,亦能发育万物。
不独圣人有此,夫人皆然,尧舜与人同尔。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亦曰:『仁,人心也』。
道在我矣,何假他求?
我即道矣,何必复求?
颜子劳于钻仰,欲从末由,尚疑道之在彼,孔子于是教之以至易至约之道,曰能克己复礼则为仁矣。
礼亦非己外之物,礼者我之所自有。
凡礼之所有,皆我心之所安。
复我本有之礼,斯已矣,夫何所复为?
自是己尚足以范围天地,则天下安得不归吾仁?
再言『由己』,所以再明仁道之在我。
颜子于是虽领会,犹疑其复有条目之事,孔子又告之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盖曰不过礼而已,无他事也」。
先生又曰:「颜子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
此时犹未觉。
及问仁与请问其目,此时方觉,故曰『请事斯语」』。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可谓远也已矣」。
明即远,远即明。
孔子知子张未必喻明之道,故又曰远。
夫道本无近远,惟人苟徇浅近,日用逐逐,不知广大,故曰远。
然而学者求道于远,不悟其不出乎此心,故又曰不远。
内省此心之无体无方无限量,则范围天地,发育万物,何思何虑,澄然而静,自无所不照矣,故曰远即明。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不可而犹不止,亦忠爱矣,而失于过,是谓私欲,故圣人止之。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
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至哉圣言!
此三条岂樊迟之所独宜,诚万世学者之要路。
人心即道,不必雕琢,特有以害之,故圣人之训惟治其害人心者。
居处不恭则放逸,而此心失矣。
执事不敬则放逸,而此心失矣。
日用万变,无非执事常敬,则虽动而常静。
与人不忠,则变而为诈,为不直,而此心失矣。
放逸之门,无出此三者。
窒此三门,则道心自无恙矣。
子曰:「若臧武仲之智,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人道大矣,与天地并名之曰三才,非得道者不能;
孔子止云尔者,正以明夫道者道路,物皆由之,无所不通之义。
本无实体,人性即道。
惟意起蔽兴,故智不明,故不能无欲,故慑而无勇,故陷于孤静而无艺,故礼乐不备。
诚兼此数者,非道而何?
子曰:「莫我知也夫」!
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孔子道诚非众人之所能知,亦非众贤所能知。
往者子贡闻圣人「莫我知也」之叹,又疑其不无悼道之不行,殆有怨天尤人之微情也,故孔子首释其不然。
人惟观孔子好古敏求,发愤忘食,终夜以思,是殆下学耳,安睹所谓上达者?
又见夫子在乡党则恂恂似不能言,在朝,君在则踧踖如,使摈则色勃如、足躩如,入公门鞠躬如不容,升堂则屏气似不息,执圭如不胜,盛馔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是安睹所谓何思何虑,寂然不动者?
莞尔之笑,前言之戏,如常人耳。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南子,从佛肸,不说骖于门人,而说骖于旧馆,故子贡以为多学而识之,子路以为迂。
甚者陈子禽仲尼不贤于子贡,叔孙武叔至于见毁,而微生亩以为栖栖,晨门、、荷蓧、接舆、沮溺咸致讥贬。
有所不可晓者。
然则所谓孔子者,果何如哉?
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孔子犹不能以自知,而况于他人乎?
孔子之欲启告门弟子亦勤矣,惟曰「二三子以为隐乎?
吾无隐乎尔。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
终不能详言无行不与之实。
自孔门诸贤犹疑其师为隐,而况于门外之人乎?
夫可以知则可以言,孔子既不能知,则亦安能自言?
所可得而言者,特其近似耳。
子思曰:「譬如天地之无不覆帱,无不持载。
譬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知四时之错行,则知孔子矣;
知日月之代明,则知孔子矣;
知天地之犹有愆阳伏阴、日月薄食而星陨,则知孔子之过差矣。
此犹可以类而知者,犹不足以见圣人之全;
其不可以类而知者,如孔子告子夏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
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
人皆以哀乐相生为可见可闻,而孔子乃以为不可见不可闻,此固众人之所莫晓而明者。
以为固然,初无可疑,此非诂训之所及也。
或者其义不可得,则又曰:「是言其相生之妙耳,意不在哀乐也」。
吁,彼以同异虚实揣度之见见圣人,是何异指白曰黑,谓青曰丹也!
孔子又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
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知此所教之旨,则知孔子矣。
子击磬于卫,者以为有心,瞽者固无与乎文章之观也。
子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
终不言水之说。
孔子岂有隐而不详言之哉,欲致其辞不可得也。
孟子以为「取其有本」,善矣,而非圣人之旨也。
知水则知磬矣,则知孔子矣;
孔子知,则自知矣。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
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
夫所见者何物也?
忠信笃敬也。
是物不属思虑,纯实混融,无始无终,曾子谓之「皓皓」,舜谓之「精一」,子思谓之「诚则形,形则著」,皆不过忠、敬而已矣。
忠信,不妄语而已,不为欺而已,无他奇也。
笃敬亦犹是也,不放逸而已矣,不慢易而已矣,无他奇也,中庸而已矣。
动乎意而支离,则失其忠信,失其笃敬矣,失其「皓皓」、「精一」者矣。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此言学者之序,义以为质,则己私不存,洞然无我,全体为义。
行之有重轻进退之节,是为礼。
至于孙以出之,则纯熟和顺矣。
至于一出于,心无有他,而自合乎义,自中乎礼,自孙出而,是谓成。
孔子又尝语子张曰「立则见其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者,即忠信也。
孔子曰「主忠信」,明忠信之为主本也。
诚信无说之可言,无义之可寻,诚信而已矣,此之谓道心。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此非病其无名,病其无实也,有实则有名。
其上曰「君子病无能焉」,下曰「君子求诸己」。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则是学非思也。
然则子曰「我学不厌」,曰「用力于仁」,皆非思也。
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又曰「不知老之将至」,的然无所知也。
又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
是不逆不亿,而亦先觉其诈不信,果无俟乎思虑也。
子曰:「天下何思何虑」,明天下之实道也。
吾心清明无体,而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而天地无思无为也。
呜呼,此孔子之学也,亦天下万世学道者之学也。
故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
然则学不足以言之。
孔子曰「学」者,盖道心初觉,虽纵心皆妙,而旧习未尽泯,日用万变,微有转移,皆足以蚀吾无思无为之本。
明是,故不可以不学,而学非思也。
不学之学,非力之力,不可以有无言,不可以作辍言,不可以动静言,不可以虚实言。
然则何以泯旧习?
何以免转移?
道心发光,如太阳洞照,过累之泯,如雪入水,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易》曰:「蒙以养正,圣功也」。
是谓蒙养,是谓用力于仁。
圣门讲学,每在于仁。
圣人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又曰:「力行近乎仁」。
以此知仁非徒知不行之谓。
吾目视耳听,鼻臭口尝,手执足运,无非大道之用;
而有一私意焉隔之,不觉不知,谓之不仁可也。
然则仁者,谓己常觉之,非徒知而已。
圣人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非徒知而已也。
又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非徒知而足也。
又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必于好恶间验之,非知者所能也。
又曰「观过斯知仁矣」,必无过而后谓之仁,过失未尽去,未可谓之仁也。
答颜子之问以「克己复礼」,答仲弓之问以「敬与恕」,答司马牛之问以「讱其言」,答子张之问以「能行五者」,答樊迟之问以「爱人」,又答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无非即履以语学者。
达之者本末贯通,浑然天成,即孝弟忠信,即无声无臭之妙,即戒谨恐惧,即不识不知之则,即人伦日用,即惟精惟一之极。
未达者循循慎谨,业业恭愿,不失为寡过之士,必无异端。
猖狂妄行,为小人之无忌惮。
是故儒者不可不以仁为己任,用力于仁,圣人深志。
三月不违,亚圣之仁;
日月至焉,诸子之仁。
惟仁者为能静,知者虽得乎动之妙,终不及也。
惟仁者乃能寿,为其念虑閒静,气凝而意平,长年之道也,此固非徒知者所能到。
学而不仁,非儒者也。
自古知道者寡,故先儒误释孔子「知及之」一章,以为创业以知,守成以仁。
况乎《易·系》又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
秦二世而亡,正应夫「知及之,仁不能守,虽得必失」之说。
呜呼痛哉!
是无惑乎自秦汉而下治日少,乱日多也。
《下系》之言虽非,子曰「犹未至于甚悖也」。
曰大宝者,谓位可以行道,孔子不得位,道不可得而行,故云。
而先儒用以證「仁守之」,则大乖矣。
自秦汉以来,号英杰豪雄者,率以权谲攘夺土地,视杀人如刈草菅,坑降不知其几千万,往往以此为「知及」,故肆行而无忌,乌虖痛哉!
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知道之谓知,不知道何足谓之知?
而医家者流谓四体不仁曰无所知觉者,盖知者虽,而旧习未能顿释;
必纯明无间,所无亏,而后曰仁。
颜子三月不违仁者,三月澄然,非思非为,照用无方,纯明无间也。
三月之外不无微违,不远即复。
孔子发愤忘食,为之不厌,犹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某之行年二十有八也,居太学之循理斋,首秋初夜,燕坐于床,奉先大夫之训,俾时复反观。
某方反观,忽觉天地内外森罗万象,幽明变化,有无彼此,通为一体。
曰天,曰地,曰山川草木,曰彼,曰此,某皆名尔
方信范围天地非空言,发育万物非空言。
惟旧习未易释。
后因承象山陆先生「扇讼是非」之答,而又某澄然清明,安得有过?
动乎意始有过。
自此虽有改过之效,而又起此心与外物为二见。
一日因观外书,有未解而心动,又观而又动,愈观愈动。
掩书夜寝,心愈窘,终不寐。
度至丁夜,忽有如黑幕自上而下,而所谓窘者扫迹绝影。
流汗沾濡,泰然,旦而寤,视外物无二见矣。
亦有小人而者,但不改过,是为无忌惮之中庸,是谓「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君子而不大受,则道不明;
小人大受,则为无忌惮之中庸。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
视未能不蔽于物,奚可不思明
听未能不蔽于物,奚可不思聪
色患不温,恶得而无思?
貌患不恭,恶得而无思?
言有未忠,恶得而不思忠
事有未敬,恶得而不思敬
既有疑,恶得不思问?
既有忿,胡可不思难?
既见得矣,则必思义,苟不见得,不必思义可也。
有病必施药,人之无病者寡矣。
当思不思则罔,不必思而思则赘。
不可罔,亦不可赘。
初学之思即成德之无思,成德之无思即初学之思。
思非劣,无思非优,致优劣之见者,不足以学道。
子曰:「予欲无言」。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
自有天地以来,至于今,不知几春几夏几秋几冬矣,而识其春秋冬夏者有几?
不知百物几生几死,何止百物,人自谓吾识某物,某物生,某物死,而实能识者有几?
孔子谓哀乐不可见,不可闻,而春秋冬夏可见可闻乎?
又谓庶物露生,无非教,不知如何而教也。
此教不可见,不可闻,即可见可闻。
言即无言,无言即言。
此非梏束于形体,沈溺于文义,胶执于意见者所能知也。
惟洞觉者自知,未至于洞觉者终疑。
疑即知,知即疑,一以贯之,妙不可思。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众人无知,安能自至于道?
惟遭亲丧,乃能自致
何以明之?
人心即道,本不假求,因物有迁,始动,始放,始昏,始乱。
初遭亲丧,哀痛由中,全体真实,全无计度,全不顾利害,全无其他念虑,纯然道心,但人自不觉尔。
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不知礼,无以立也。
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人之所以营营不已,意欲前进者,以不知命也。
苟知命,则吾之所处皆命也。
贫富,命也。
贵贱,命也。
其居此位,处此室,衣此衣,食此食,毫发皆命,非人之所为也,则庸何求?
无求则无所用其思虑。
人之所以进学不已者,以其能约于礼也。
知约于礼,则一进一退,一语一默,一动一静,一予一取,皆有正礼,不可移易,故曰立于礼。
礼,道之所在。
至于知言之妙,则非方术之所可施,非思虑之所能到。
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无作好,无作恶,无思无虑,自清自明,自能知言,自能知人。
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不知礼,无以立也。
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即今所居何位何所,所饮食,所衣服,其贫富,其死生,皆命也,非人之所能为也。
小人以为亦有以无道为之而得者,非命也,不知夫所得者亦命也。
不以无道为之亦得,徒以无道而致后祸。
故君子亦无所作为,惟循道而行。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其语其默,其进其退,视听动止,无非礼。
不知礼,则茫乎无据,无以立,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
知言不可强,明者自知,不明者自不知。
何由而明?
人心未尝不明。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谓之圣,则聪明睿知,不假外求。
惟以动意而昏,始失其明,无我则明矣。
孔子又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如水鉴」。
水鉴无意无我,故无所不照之。
今世所行《论语》乃鲁语,非孔壁中古文《论语》。
古《论》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有两子张,凡二十一篇,篇次不与齐鲁《论》同。
《新论》云:「文异者四百馀字」。
夫《论语》乃有子之徒所集,有子尚不为曾子所可,而况其徒乎?
首篇载有子之言为多,次载曾子之言亦略。
使颜子记集,必专记孔子之言,必不失本真。
今记集者见识乃出有子之下,则何以知圣言之本旨?
所幸大圣之言虽纪录有差,大体犹在。
孔子每每止绝学者之意,每每止绝学者之必,止绝学者之固,止绝学者之我。
纵不能尽记,或每事记其二三则,犹可以明示后世。
其馀至言,当亦备记。
如今《孔子閒居》一篇,《燕居》一篇,《礼运》一篇,及所与子思言「心之精神是谓圣」,及鲁公曰:「是非吾言也,吾一闻于师也」。
孔子吁焉其色,曰:「嘻,君行道矣」。
公曰:「道耶」?
子曰:「道也」。
能详记如此,则一以贯之之道,岂不大彰明也哉!
今鲁《论》又有异于古《论》者四百馀字,则不能无差明矣。
况为文简短,多失当日语话本真,故后学不克遽明。
众说殽乱,有子、子夏之徒之言害道多矣,虽有善言,惟存之卷末,不可著之前篇,有问答乃可因圣言而录。
《论语》乃有子之徒所记,首篇首记有子之言,又不止于一二章。
子尚曾子所不可,而况其徒乎?
其所记亦难尽信。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此记者之辞耳,非孔子之言也。
孔子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而记者冠文于首,见识又不逮有子矣。
所幸圣言本无瑕,故记者虽差,亦可默会。